第606章 铰链(四)(1/2)
第606章 铰链(四)
崇禎十七年,五月廿六日(1644年6月20日)。
残阳如血,將平壤城头染成了一片淒艷的橙红。
破败的城楼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如同这座城市不堪重负的过往。
城墙上的砖石斑驳陆离,箭痕与炮坑隨处可见,几处垛口已然坍塌,无声地诉说著这座古城歷经的沧桑。
当一支两千余人的大明官军踏著整齐的步伐开进平壤城门时,街道两旁的朝鲜官员和百姓皆默然肃立,神情复杂地注视著这支队伍。
他们的眼神中既无欣喜,也无愤怒,只有一种歷经磨难后的麻木与疲惫。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与士兵们整齐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在这寂静的黄昏中显得格外清晰。
人群中,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拄著拐杖,浑浊的双眼凝视著飘扬的“明”字旗號,喃喃自语:“……壬辰年,也是这样的旗帜进了平壤城……”
他身旁的年轻人不解地问道:“爷爷,你说什么?”
老者缓缓摇头,声音沙哑:“五十年前,大明军队也是这样开进平壤的。那时,他们是来帮我们打倭寇的救星……”
他的目光扫过街道两旁破败的房屋和稀疏的人群,“如今,他们又来了,可这平壤城,早已不是当年的平壤了。”
確实,曾经號称“柳京”的平壤,人口鼎盛时超过三十万,如今却是残破不堪,闔城百姓不足三万。
街道两旁的房屋大多空置,庭院中杂草丛生,有些院落连门扉都不知所踪。
仅丙子胡乱一役,平壤城中“官宦富人家庭太太小姐及壮丁数十万人被掳掠而走”,使得这座煊赫一时的古城元气大伤。
如今的平壤,十室九空,繁华不再,连往日最热闹的钟街也只见零星几个小贩,叫卖声有气无力。
队伍前方,东江镇副总兵沈志祥骑在一匹高大的战马上,目光锐利地扫视著这座古城。
他年约四旬,面容刚毅,,颧骨高耸,一双鹰目透著久经沙场的锐利。
一身戎装洗得发白,腰间佩刀隨著马匹的行进而轻轻晃动,刀鞘上的磨损痕跡显示著这把刀跟隨主人歷经了不少战事。
“大人,平壤府尹李洙率领城中官员在前方迎接。”亲兵前来稟报。
沈志祥微微点头,催马前行。
在平壤城的中心广场上,一群朝鲜官员正惶恐不安地等候著。
为首的李洙年约五旬,面色苍白,官袍虽然整齐,但袖口处已经磨损,下摆还沾著些许泥渍。
“下官平壤府尹李洙,恭迎……天兵。”李洙躬身行礼,声音微微发颤。
沈志祥翻身下马,扶起李洙:“府尹大人不必多礼。我奉朝大明廷之命,特来平安道驻防,以保地方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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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洙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不知……天兵此次前来,是暂驻,还是……”
话未说完,但其中的担忧已经表露无遗。
沈志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环视四周,看著那些面黄肌瘦的百姓,缓缓说道:“平安道屡经战乱,民生凋敝。东江镇既为大明镇守官军,自当保境安民,恢復秩序。”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即日起,平安道一切军政事务,皆由东江镇统辖!”
此话一出,朝鲜官员们面面相覷,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
几个年轻官员面露愤慨之色,却被年长的同僚用眼神制止。
李洙的脸色更加苍白,但他不敢反驳,只是深深地低下头,声音几不可闻:“下官……遵命。”
——
是夜,沈志祥在临时徵用的官衙中召集將领议事。
衙內烛火摇曳,將眾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如同舞动的鬼魅。
“总戎,今日我观察平壤城中,朝鲜百姓对我等多有畏惧,官员们也心怀异志。”参將赵德柱沉声说道,“这些人,恐怕难以真心归附。”
沈志祥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他们怕的不是我们,是乱世。你可知道,整个平安道的丁册人口仅剩十二万,连荒凉贫瘠的咸镜道都不如。”
他放下茶杯,声音转冷:“朝鲜叛明附虏以来,我东江镇和新华军便不时侵袭平安道,再加上清虏两次掠夺,此地早已元气大伤。如今光海君杀入汉城,朝鲜中枢混乱,各道郡县群龙无首,正是我们控制平安道的大好时机。”
另一名將领问道:“可是,我们如此行事,是否会引起朝鲜人的反抗?”
沈志祥冷笑一声:“反抗?他们拿什么反抗?清虏来了,他们还不是照样跪地请降,毫无反抗之力。如今,这平安道的兵力早已在歷次战乱中消耗殆尽,哪来的力量来反我东江镇?”
他走到地图前,指著平安道的位置:“我们控制平安道,不仅是为了东江镇谋有一块立足的地盘,更是为了配合朝廷的辽东战略布局。”
烛光下,地图上的形势一目了然。
“你们看……”沈志祥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新华人在黑水、乌苏里江流域建立据点,逐步向南推进;孔有德那廝在咸镜道站稳脚跟后,跨过图们江,向西缓缓逼去;我们东江镇控制平安道,控扼鸭绿江,则可与辽东明军遥相呼应……”
赵德柱极为配合地说道:“如此,清虏就被我们几方势力给彻底围住了!”
“然也!”沈志祥笑著点了点头,“控制了平安道,就能彻底切断清虏与朝鲜的联繫。此后,清虏不能再从这个征服的藩属国身上吸血,同时外部环境上也会更加孤立。他们唯一能喘口气的方向,只剩下西边的蒙古各部了。”
一名年轻將领兴奋地说:“那清虏岂不是穷途末路,覆灭之日不久矣?”
沈志祥却摇头:“尔等莫要小看了多尔袞等奴酋。清虏在蒙古经营多年,关係盘根错节。况且,困兽犹斗,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最为危险。”
他走到窗前,望著夜空中皎洁的明月,沉声道:“我们要做的,就是牢牢控制住平安道,將这里变成我东江镇数万军民存身立世的本钱。”
——
次日清晨,沈志祥在亲兵的护卫下巡视平壤城。
街道上的百姓见到明军队伍,纷纷避让,眼神中满是警惕与不安。
几个孩童好奇地探头张望,立刻被大人拉回屋內。
在城南的一处集市,沈志祥看到寥寥几个商贩正在交易,货物稀少,而且价格畸贵。
一斗米的价格竟然高达三两银子,是往年的三五倍之多。
一个老农蹲在街角,面前只摆著几把蔫黄的青菜。
“平安道的民生,竟然凋敝至此。”沈志祥皱眉道。
陪同的李洙苦笑道:“战乱连年,田地荒芜,再加上各方势力横徵暴敛,百姓苦不堪言。去岁平安道又遭蝗灾,收成不足往年的三成,自是这番模样……”
沈志祥沉默片刻,突然问道:“李大人,你认为东江镇控制平安道,是福是祸?”
李洙一愣,显然没料到沈志祥会如此直接地发问。
他斟酌片刻,谨慎地回答:“下官不敢妄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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