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家在涿鹿州(2/2)
当初在盐官镇时,楚元宵曾因为得了说书匠的指点,去过一趟镇北玄女湖,还见到了当时伏臥在湖底的北方之灵玄武,进而得了一身水韵。
虽然后来那水韵又被云林宗门下夺走,也导致了楚元宵大道断头,但是后来在陇右道边界,那座三江匯流之地的江中独山龙王庙中,楚元宵又修復了武道肉身,並顺势踏上了三径同修之路。
所有这些前后故事都是串联在一起的,也一步步造就了楚元宵如今的真正大道亲水。
当初那位散修老人追了半洲的那个风水术士,为何会对那座荆柴河下手,在当时看起来像是一记无理手,但如今再看来,大概就又是另外一记料敌先机但布局未成的神仙手。
荆柴河本是那逢源江麾下支流,而那逢源江则又是云江麾下,楚元宵破境之地的那处三江匯流,云江又是其中之一。
从这个方向来看,有些事大概就又是另外一种说法了,只不过当初乍听起来好像关係不太大,就总会让人自然而然漏掉某些细微关联。
那个风水术士,不能不说也同样不是个简单人物。
而且时至如今,其实並没有人真正见过其真面目,除了当初递消息的风雪楼之外,就连那个追了他半洲之地的老散修,大概都没见过其庐山真容。
话说到此处,说书匠笑了笑,算是认可了少年的这个初步分析。
楚元宵看著那说书匠,见他一脸的理所当然,毫无意外之色,於是就试探道:“阴阳家?”
路春觉缓缓点了点头,但想了想又补充道,“应该不是整个阴阳家一脉,而是其中的某一支。”
如今的天下九洲,关於阴阳家一脉的说法有很多,所谓“既景乃岗,相其阴阳”,大概是如今的天下书籍中,能找到关於“阴阳”二字的最早说法。
诸子百家之中某些典籍上,还有阴阳家“盖出於羲和之官”的说法,所谓“羲和”者,即为东君太阳神,而关於阴阳家的这个“羲和之官”的说法,意味著阴阳家其实是诸子百家中,最早涉及天文歷算的一脉。
这个说法与儒门一脉的那句“儒家者流,盖出於司徒之官,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者也”有些类似,所谓“司徒”者,主教化之职,也就是说,早在儒门那位祖师爷开山立派之前,儒者就已经掌管教化之职了。
二者都是早在有诸子百家之前,就早已存在於人皇座下的官职。
正是因为阴阳家擅天象,所以当年的那道妖龙睁眼以及荧惑守心的天象,大概在他们这一脉之中,会有些多於其余诸子的认知和说法。
当初那位云中君周章曾专门到访过盐官镇,还与北灵观的陆道长之间有过一场间接引动了盐官大阵的对阵。
当时那位云中君的言辞,就说的是“天道根基易位,定数、变数之说在两可之间”,这也等於佐证了阴阳家一脉有一些別的家底,且未曾与诸子互通。
如今的阴阳家,自那中土邹子之后,已经一分为六。
那个一直游走在楚元宵前路上的术士,大概是阴阳六家其中的某一门下,但不应该是全部阴阳家一脉,至少那个术士与那位曾到过盐官镇的云中君之间,就肯定不是同一伙的。
楚元宵听著说书匠说了一堆藏在某些故纸堆里的上古旧故事,突然有些好奇地看著这个灰衣文士,道:“那路先生你呢?诸子百家哪一门?”
这位大名鼎鼎的武安君,听到少年的疑问之后先笑了笑,隨后才挑眉看著少年道:“你猜呢?”
……
小镇少年跟说书匠在远处密谈的时候,篝火堆边的四个人也並未直接沉默。
那个从金釵洲时就跟著说书匠的黑衣年轻人,此刻对於跟著楚元宵新到的两个人,好像都有些好奇,尤其是对余人。
“你是个鬼物?为什么会修练魔道?”
歷来都閒不住一张嘴,总爱喋喋不休的黑衣,开口第一句就將青衣小廝装扮的余人给嚇得不轻!
当初苏三载將那半截槐枝给余人的时候就曾说过,能识破余人身份的,除了某些专司降妖除魔的神道高人,或是修为高出苏三载一大截的仙家修士,基本就不会有其他人能看透余人的本尊来歷。
眼前这个黑衣,既然能跟著说书匠四处乱跑,自然就不太可能是必须要固守辖地的一尊神灵,那么唯一剩下的可能,自然就是其修为超过了苏三载一大截。
这样一位大神仙,一眼看透余人真身不说,还一口叫破了余人在修魔道,这怎么能不让他惊恐?
不敢怠慢的青衣小廝,赶忙从那篝火边的安坐之地起身,恭恭敬敬朝那黑衣行礼答话。
“回稟大仙,小的早年在藏身之地的某座山洞里,发现了一本记载魔道法门的秘法书册,又因为无人指点鬼道,所以才入了魔门。”
那黑衣闻言,脸色有点古怪,“一个鬼物,却修的魔道,那你到底算鬼物,还是算魔物?”
被问得有些发懵的余人,只能訥訥不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黑衣看著眼前这小廝明明是个鬼物,因为捡到一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魔道秘法,十来年的时间就能练出个三境的修为,勉强也算是有些天赋,好像就突然有了些爱才之心。
他笑眯眯看著余人,挤眉弄眼笑道:“我也算认识些朋友,要不要我介绍几个魔道一脉的大人物给你?拜师或是求个指点之类的,应该都还行。”
原本还谨小慎微的余人,闻言就突然有些惊喜地看向那黑衣,但仅仅是惊喜过后,就又缓缓收回了脸上表情,轻轻摇了摇头。
黑衣有些意外,以为这小廝是不太满意他给介绍的师门,於是想了想之后又有些为难般缓缓道:“你要是觉得魔道大人物不够,想拜那位魔道祖师爷也不是不行,我跟那位虽然不太熟,但还是能拖一拖关係的,说不定也能成。”
余人闻言,面色在一瞬间有些复杂,但半晌后还是朝那黑衣抱拳道:“小的先谢过大仙赏脸抬爱,只是小的如今还有任务在身,不能离开我家公子,故而有不识抬举冒犯之处,还请大仙恕罪。”
黑衣大概是有些意外於这鬼物竟然会拒绝他的提议,倒也並不是生气,只是觉得以鬼物一脉歷来的习性,不应该有这种反应才对。
“你是怕那苏三载找你的麻烦?”黑衣笑了笑,又道:“这你倒不用太担心,我既然要给你介绍师门,自然也会帮你跟那姓苏的打个招呼,还能保证他不会怪罪於你,毕竟那傢伙还是很讲道理的。”
余人看著这个突然就执著於要给他找师门的黑衣,不太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入了他的青眼,但还是並无太多犹豫,再次摇了摇头。
黑衣挑了挑眉,“不是因为这个?那是为什么?”
余人看著黑衣的不解,突然笑了笑,“因为朋友。”
当初余人刚开始跟著楚元宵出门的时候,他一直觉得自己可能就是註定了要当很多年的小廝跟班,所以虽然一路上都叫著少年作“公子”,但其实这个称呼並没有太往心里去过。
直到在雁鸣湖畔,当那少年在要掏出那火凰吊坠对敌那个元婴女鬼之前,先一步让他滚蛋的时候,余人第一次察觉到,好像在少年心中,並不是將他当作一个隨时可以拿来挡刀的小廝跟班。
再后来,就是在临茂县的那座山林前,面对那上百妖物的时候,那个少年本来是可以躲的,那对程氏姐妹念咒请来的那尊不动明王虚影,威力之大在后面也被验证过了。
但那少年也是因为身旁跟著余人的原因,最后竟毫不犹豫离开了那座阵法,冒著肉身直接破碎的风险,强行选择了两人合二为一,硬生生用那烧火棍砸死了数十妖物,才撑到了白衣大剑仙出来救人。
还有后来的北海渡船上,在出船舱之前,楚元宵其实不太清楚他到底能不能借到助力,只是因为答应了白衣,所以才会冒丧命的风险走出舱门。但也是在少年要出门之前,他还曾特意问了余人的想法。
如果说这些算是比较明显的地方,那么其实更让余人动容的是另外一些事。
从当初离开那座山谷开始,那个少年人一路上不管是只有他们两人在,还是跟路遇之人交谈,他从没將余人说成是他的隨从奴僕过,反而多是在以“同伴”这个词来代指。
也许在旁人眼中,这不是个多大的差別,毕竟楚元宵也没拒绝过余人称呼他为“公子”,但是在余人看来,反倒是这样不起眼的小事,更让他心底触动。
这甚至要比少年每每要掏那枚火凰吊坠前,都会让余人远离开来,或是让他附身不出,要更让青衣小廝动容。
盛云暴雨三千丈,不如春雨润无声。
黑衣定定看著鬼物余人一连串的表情变化,好像就是瞬间读懂了他的心声一样,突然就笑了起来。
“这么看来,倒是我看错你了,得跟你说个抱歉。”
余人有些意外。
黑衣却並未解释,只是又道:“等你哪天送你家公子到了地方,又觉得自己也需要些指点的时候,可以来中土找我。”
说罢,看到余人还是一脸不解之色,那黑衣突然就又笑眯眯加了一句,“我家住在涿鹿州。”
……
灰衣文士与黑衣年轻人两个,最终並未在那篝火堆边呆太久,就再次一起远行离开。
两人此行的目的,是要將那个他们从金釵洲带出来的首妖送到位置,然后便还要去做其他的事。
至於两人各自与人聊天閒谈之类,都只能算是附带之举。
从篝火边与眾人告辞,两人一步跨出之后,就已到了百里之外。
路春觉一边走路,一边侧过头似笑非笑看了眼身旁黑衣,道:“不是说两不相帮?怎么突然就开始查漏补缺了?”
黑衣耸了耸肩,“我不也得让那小子攒点债,要不然他到时候提著刀来劈我,老子拿什么挡刀?”
武安君笑意更加古怪,“所言非虚?”
黑衣有些无奈嘆了口气,朝著文士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行,老子承认你眼尖行了吧?那小鬼確实有点意思,也有我魔道一脉的修行天赋,我承认见才爱才,起了收徒心思,行不行?满意了吗?”
灰衣文士哈哈一乐,隨后也没再跟这位堂堂的魔道祖师爷斗嘴,抬头看向面前东方,“接下来,就得看看对面那个,下一步打算干什么了?”
黑衣眼神古怪打量了一下身侧灰衣文士,“你们这斗来斗去的,真的不怕把那帮真正的天杀之人引出来?”
路春觉闻言默了默,眯眼看著远方夜空,眼神淡漠,语气清凉,“你以为能躲得掉?”
“要真的能躲掉,我们这帮人也不用如此费心费力了,眼前的局其实不难解,那真正难解的局,还没出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