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神灵下贡台(2/2)
少年此刻虽与余人合二为一,也依旧到不了能够离地飞行的地步,如果那假河伯不从河面上空落地,他的攻击就根本打不到她!
不过好在,那宫装妇人也没有厉害到能不落地就可直接攻击別人的地步,即便是她这压箱底已积攒多年,也到底只是个万户河伯,还是个半假的,不至於太过无法无天。
宫装女子封禁了长约百里的河道,见大势已成,便从高空中落回地面,看著那少年冷笑道:“此地已被我封禁,今夜在这百里之內,我便是老天爷!”
“如果你没有多管閒事,而是选择了乖乖离开,那就绝不会有此刻下场!做人难,管得太宽想当烂好人,也是要先防著受牵连而遭殃的!”
黑瞳少年不置可否,只是看著那宫装妇人道:“那个风水术士为什么会为你出谋划策,你想过吗?”
宫装妇人闻言一愣,终於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几年前那个风水术士西行路过此地时,那个真正的紫荫河伯,还好好地呆在下游那座旧河伯庙中,而她也还是那位真河伯娘娘的庙祝。
那术士当时大概是第一眼就看透了她的覬覦之心,但却並未当场拆穿,只是与那位真河伯閒谈几句之后就离开了。
宫装妇人是后来时隔了多日之后,独自一人外出时,才又在河岸边某个偏僻位置,重新遇见的那个术士,也才有了后来到如今的新旧河伯庙一事。
她当初在河岸边也曾问过那个术士,问他为什么要出手帮她?
那人当时的回答有些奇怪,说他与天下水脉之间有些对立的因果纠缠,他需要帮著水脉上的各处神灵改天换地,才能消除这一趟因果,所以他们双方之间,算是各取所需。
那术士的这句话一直让她记忆犹新,她当然也明白那所谓的“改天换地”四个字,就是指让她这样的庙祝,去替换掉那些真正的神灵!
因为双方都算不上好人,所以她也才很放心。
少年定定看著那假河伯的表情变化,见她皱眉,於是才又补了一句,“你就不怕他是在算计你?”
美妇人心心念念筹算多年,又怎么可能被少年人简简单单一句话动摇了决心,“各取所需而已,算计又如何?本宫能拿到这梦寐以求的河伯神位,说不定以后还能再升一升阶品,何乐而不为?”
楚元宵摇了摇头,语气莫名道:“即便得位不正也不在乎?”
那妇人突然冷笑一声,“得位不正?你凭什么说本宫得位不正?王朝按功绩封正各地山水神灵,我跟她同样都是守寡多年,也同样都有朝廷嘉奖的牌坊楼!大家明明都是一样的出身,隔著也就才几十里地而已,凭什么她早死几年就能当河伯,而我明明比她受苦更久,却只能是个庙祝?!”
她大概是因为心中怨念太大,说到某些让她不堪回首的陈年旧事时,整个面色都有些扭曲。
楚元宵从那妇人的激烈言辞中,大概听懂了某些旧故事,又看著那妇人问道:“所以你认为应该是由你来当河伯?”
“难道不是吗?”妇人面色扭曲难以平静,愤愤道:“我吃苦更多,受累更久,到死了却还要让我去伺候她?凭什么?”
楚元宵摇了摇头,有些遗憾,他不太清楚眼前人与那位大概早已不在人世的真河伯之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很多人心中怨念,说出来的话就未必客观,所以他也不好妄下评语。
只是很明显,对於有些人来说,她心中认定了某些道理之后,別人的道理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你根本不可能说服得了她。
道理不道理,从来只能讲给愿意听的人听。
不过,楚元宵其实也已经知道了他真正想知道的事,所以此刻就只能先打完这一架再说。
少年人的表情再次恢復到那个妖异邪肆的状態上去,缓缓將拄在手中的长刀提在身侧,“很早之前,我也曾像你一样,短暂当过某一方小世界的老天爷,所以此刻的你大概跟当初的我差不多,而我就不得不学一把当初坐在我对面的那个人了。”
说罢,少年直接提刀挪步开始衝锋,却不是朝著那个宫装妇人而去,而是向他身后的那座新河伯庙衝去,拖刀技从上而下,第一刀就劈斩在那庙门上方的横掛匾额上,第二刀则会直奔庙中那尊泥胎金身!
当初在盐官镇时,那位酆都祭酒面对天书连山主持的盐官大阵,第一手出招就直接將连山送到了天外,让他直到现在都未能归来。
此刻少年这两刀,就如当初的墨千秋一样,要先毁了对方的阵脚支柱,看她如无根浮木之后,还如何安安稳稳坐下来与人下棋?
宫装妇人大概是对此有些预料,所以当少年回身的那一刻,她瞬间从原地消散身形,再现身时已是跟那泥胎金身合二为一,直接从贡台上跳了下来!
黑瞳少年看著那从庙门中迈步出来的金身妇人,突然咧嘴一笑,继续將那还未完成的第二刀递了出去,一刀復一刀,刀刀连斩!
当初目睹了少年与狐妖玉釉对阵的,是那个继承了河伯半数神力的年轻浣纱女,庙祝老嫗並不知情,所以此刻的金身神灵在猝不及防下,就只能强行硬扛那八刀连斩!
等到黑瞳少年从庙门之內抽身后退之时,那尊假神金身已经被劈得撞在了那贡台上,將一张木製供桌直接撞碎,而她的金身手臂上也留下了一道几乎足以断臂的深槽!
抽身后退的楚元宵,直到退回原位才终於停住脚步,开始拄刀换气。
在庙中的假河伯妇人有些心疼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金身手臂,又抬头看了眼那被一刀斩断的庙门匾额,“紫荫河伯府”五字,被一刀分家成了“紫荫”与“河伯府”两段。
心疼不浅的假河伯,面容显得更加扭曲,看著少年状若疯狂,“你该死!”
下一刻,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庙门前那紫荫河中水突然开始寸寸暴涨,一道道水流匹练从河面上拔地而起,如一桿杆寒冰床弩,直奔少年后背而去!
楚元宵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换气完成,就不得不先转身挥刀,將那如墙而来的一道道水枪不断劈碎。
假河伯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一步跨出庙门,与那水中寒枪一起,一前一后朝著楚元宵攻击而去!
楚元宵没机会再转身面对那妇人,就只能在挥刀的同时,直接从那枚儒字牌须弥物中,掏出了那枚得自说书匠之手的软玉火凰吊坠,反手朝著身后假神扔了出去!
一声清越嘹亮的凤鸣声响彻天地,那吊坠之內的火凰之灵展翅游弋,一股如神火一样的红光直奔那假神金身而去!
当初在雁鸣湖畔,楚元宵曾用这枚吊坠对敌那个元婴境的嫁衣女鬼,虽然没能直接取胜,但也拖到了白衣出剑,凉州城隍现身救人。
此刻面对这个淫祀假神,火凰之灵大概未必能取得当初那样的战绩,但多少还是能震慑其一二的。
藉此机会,楚元宵一边挥刀后退,堪堪让过了那妇人略顿了顿的攻击,一边招手將那枚如同有灵的吊坠收了回来,衣袖破碎,手臂流血!
两招已过,各有损伤。
……
二十里之外,黑衣看著那河边的打斗,突然有些好笑,“你们教出来的这个傢伙,心这么软?”
灰衣文士笑了笑,“要都像你一样心狠手辣,我怕他以后直接將天下九洲全给沉了塘!”
黑衣闻言有些气极,“武安君,老子忍你很久了!你个王八蛋是不是不骂人就不痛快?真要逼得老子跟你打一架吗?!”
……
黑瞳少年人看著那个气急败坏的妇人,道:“你如果现在停手,我能保证你暂时无虞,但你如果非要执迷不悟,我可能就得下死手了。”
对面那妇人本要再次前冲的步伐猛地一顿,恶狠狠盯著那少年,却终究没敢再跨出那一步。
双方都知道,作为淫祀假神,她最怕的不是少年的刀,而是他那个儒门弟子的身份,以及那位儒门祖师爷曾亲自出口的那句圣人之言!
黑瞳少年见对方终於停步,就先收起了那枚吊坠,然后突然身形一震,余人脱身而出。
眼神恢復清明的少年人,看著那金身妇人,道:“我不知道那个术士是怎么帮你遮掩的天机,但以我的猜测,此刻你这小天地之外,恐怕已经有人在等著了。”
楚元宵看著那脸色微变的妇人,再次道:“如果你现在停手,看在你只是找了浣纱女一人替死而未成,又没有想过要再做过其他恶事的份上,如果浣纱女同意,那么虽然该受的罚你还是得受,但我可以適当替你说情,儘量保你一命。”
“如果你仍旧执迷不悟,以青云帝国的律法之严苛,你必死!”
楚元宵说著话,转过头看了眼那个被狐妖玉釉护在身后的年轻女子。
这件事里,被害了的其实只有两人,一是那位真正的紫荫河伯,但她已不在世,所以该受的罚,这假神妇人必然得受,二则是那浣纱女。
至於浣纱女能不能同意让楚元宵代为说情,得看她自己的意愿,旁人没有插嘴的理由。
站在狐妖玉釉身后的浣纱女,看到楚元宵转头看向她,意在徵求她的意见,突然就有些犹豫。
她本是孤女,对於代死这件事虽然害怕,但有时候又觉得是一种解脱,求救於楚元宵的时候大概是“害怕”占了上风,狐妖玉釉来杀神的时候则是“解脱”占了上风。
如果是在今夜之前,她本心里其实並没有觉得一定要致那个假神於死地,因为她並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在一座淫祀之中代人当河伯。
但此刻,当她知道了原来还有一位真河伯已经身死之后,这个同意旁人求情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了,代人原谅或是代人不原谅这种事,她不知道自己该做还是不该做。
楚元宵从浣纱女犹豫的表情上,瞬间明白了很多事,他有些惭愧地看了眼那个年轻女子,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是我想当然了。”
少年都说不清楚他这句话应该是说给谁的,总之是毫不迟疑地道了歉!
有些时候,有些事很容易想当然,今日起得牢记,下不为例!
浣纱女的犹豫,不仅是让少年人猛然醒悟,同时也看在了那个假神妇人的眼中,也让她突然呆怔了下来。
在场眾人全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片刻之后,那妇人突然就笑了起来,好像是遇见了什么天大的可笑事,让她笑得弯下了腰,又笑得流出了眼泪,始终狂笑不止,直到泪流满面…
再然后,她就在眾人有些惊诧的目光中挥了挥衣袖,自行撤掉了那座隔绝封禁百里河道的小天地。
果然如少年所料,那位隶属於青云帝国钦天监的灵台郎,手捧一封皇帝詔书站在河对岸,正在等待著他们打斗的最后结果。
……
紫荫河以东二十里。
当楚元宵带著余人,还有那个被他解救出来的浣纱女,三人一起到达夜宿之地时,篝火堆早已经重新燃起,而火堆旁除了魏臣之外,还有那个灰衣文士,以及那个正在喋喋不休的黑衣年轻人。
看清来人的楚元宵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突然惊喜开口:“路先生!”
那位大名鼎鼎,能从三品青云帝国的国主手中討来一道詔书,封正那个狐妖玉釉为紫荫河伯的武安君,正是那个曾经在小镇卖书说书很多年的说书匠。
其人姓路,名叫路春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