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去祖师的礼物（2/2）

少侠的声音比雪落下还轻，他示意少年方思明不要说话，内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待到这具冰凉的躯体暖和起来，人也精神了些，便用外袍裹着他抱起，纵身一跃，飞下苍山。

南峰的雪与楼都抛在身后，峭壁之上，驭风而行，衣带猎猎作响。冰蓝的一道剑光割破雪夜，仿佛极天流星。

霜天急雨。少年方思明很惊讶：“你真的是华山弟子？”

“不是，我偷偷学的，所以让人撵出来了。”少侠强扯出个笑安慰他。

“幽怀月？不…楚遗风？”

明月山庄后，仅有一个人死不见尸，可这样的血海深仇在前怎么会救自己，若不是，又是什么人能有这种本事？十四岁的方思明一身都是伤却依旧警惕，不敢道出猜测的过程，只敢拿得来的结果去试探。

这真是碰了个大瓷。少侠长睫一跳——他的轻功比剑术强数倍，大约是因为这个才被错认了。但此时实在无心对着清崖兄敲木鱼道歉，只向方思明解释：我是他儿子的忘年交。

楚遗风的儿子是在…？还不等方思明想通，他们便已经落到长风驿的院子里。少侠一剑斩断一匹黑马的绳索，二人同骑，沿小路疾驰向东。

马滑霜浓，此时行路并不容易，少侠全神贯注控制着缰绳，生怕摔在雪原上。而身前这虚弱的孩子从沉默着躲闪，到试探着靠在自己身上，少侠忽然心中一颤，不动声色地压低了身子，让他靠的更舒服些。

“为什么来华山，不是说…义父许给你的条件太少么？”

正当少侠以为少年方思明撑不住昏睡过去时，他忽然说道：“我现在，也没有什么能给你的。”

他本意是想说感激，可又觉得过于谄媚，只能沉默下去。少侠则丝毫不在意：“你这人，越有希望，越说不出什么好话——我对谁好，一定是为了要他还么？”方思明的腿还是没有知觉，他垂下眼睛：“施恩的人没有这么想，可受恩的人不能不这么做。”

爱你的人不会舍得你这么回报的，少侠想。来去祖师用这种逼真残忍的方式道出方思明的苦衷，是要我做什么呢，又要怎么做呢。

雪越下越大，月光也暗了，少侠不得不控制马速慢下来。冬夜茫茫，离天亮还有好久。一匹马，两个人——就这么靠在一起，在雪原上蝺蝺而行。

“…我十六岁的时候，认识了一个人。”

少侠缓缓开口：“可他蒙受了人家的恩，把忠诚和情义分的很明白，一心一念舍生忘死，注定要与我分道扬镳。”

“杀了那恩人，一了百了。”方思明回头道。

哈哈哈…这样的雪海绝境里，少侠被这不明真相的孝顺儿子逗笑了，若他知道自己说的就是朱文圭本人，还会一副愿为自己代劳的样子么？

你笑什么。少年的方思明此刻虽然狼狈，那种冷然的感觉却依然含在眉眼间。于是少侠用下颌去挨他的冰凉的发丝：“若我杀了那人，他大约要同我反目成仇。可我也不用你替我，你若去，烛老人就要白发人送黑…不，白发人了。”

方思明的白发、自己的拮据，他们在一起时总拿这两样来开玩笑，此时说出口竟有种绕梁不绝的悲喜。于是少侠忍不住去问：“他和你多像啊…若易地而处，你要如何才肯离开你义父？”

“我不会离开。”方思明这次甚至没有回头，答得毫不犹豫：“若我为义父而死，是我死得其所；若义父先我而去，我以身殉之。”意料之内的答案。

果然谜底不在谜面上。少侠也没有抱什么希望，他低头看那薄薄的肩背和风中狂舞的发丝：这便是那个人的来处了，那么他会去往何方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天意好像在和他开玩笑一样，目所能及的冻原上又开始起雾。万般无奈下提缰勒马，最后一次抱紧身前的这个阴郁的少年人，就像抱住了一把骨头：“沿着这条路自己往东骑，到了潼关把我这件衣服换上，混到人群里。”

“你累了？那么我来…”

多好的孩子啊。少侠感慨，此时眼看着雾堆了满眼，他也不去想在梦里真情实感是否愚蠢了，佩剑外衣全部解下挂在马上，对少年时期的方思明摇摇头。

“不和我走，还来救我？”方思明气愤又不解，说话都失了道理。

因为我想救你。少侠叹息——这是梦里的方思明永远不会明白的事。

轻点雪地，飞入属于他的那片迷雾中，没留下脚印，却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向东而行的影子。

潼关，潼关。又有人要出关了，是为了谁的夙愿能偿，是为了谁的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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