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1/2)
第三十一章
无边丝雨细如愁,君湛默了默,良久才道:“我知道的,二哥。”
“你若不愿,现下如此也可。”君钰目光转回来,望向君湛,冷冷清清的声线似无情绪地响起,“只是,阿湛你要记着,那两个孩子,与我无关系,与君家无关系,他们只是宣王的子嗣,宣王妃蔡氏所出。”
“二哥,你这……”君湛闻言猛地站起,话语未出口便被一阵喧闹打断。
“夫人!夫人……”
“启儿,呵呵……启儿在等我,启儿在那边等我,启儿……”
“夫人、夫人您慢些!夫人……”
两人为这阵喧闹一惊,抬首就见淅淅沥沥的雨帘里,一个妇人装扮模样的人步履踉跄地向这方靠近,身后追着两三奴婢。
两人具是一愣,那妇人一身碧绿长衫已经凌乱不堪,随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贴粘在身上。发髻因为奔走而散乱,风韵尚在的面容略显疯狂,嘴中语无伦次,一副癫狂的模样。那妇人跌跌撞撞地跑过廊桥,眼瞧着在那窄窄的水廊上摇摇欲坠……
忽的眼前劲风一闪,君湛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上:“二哥,你尚不能动武……”
君钰轻点水萍转眼便到了那妇人身旁,一把拉了那妇人入怀,一个旋身便退回了宽敞的长廊之上。
那妇人被君钰摁在怀里,一副疯疯癫癫的挣扎之状。待瞧清楚眼前人是君钰,那妇人似回过神来,凄惨一笑,道一句“夫君”,随后又一怔,又一副变成癫狂的模样,直拉着君钰道“启儿回来了”之类的疯话。
君钰由着李歆拖拉硬拽,只面色苍白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眸子里一片悲凉。
君湛与一帮仆人站在身后,却不知该不该上前。
君钰拜别恩师,下山不久,李歆便嫁给了他,两人可以说是少年夫妻,君启是李歆所生的儿子,也是君钰和李歆唯一的儿子。当年李歆生产不利,为生下君启几乎九死一生,虽是最终平安产下君启,却也落得个终身不孕的结果。
君钰娶李歆,是家族安排、政治联姻所需,可两人倒是算情意相合,相伴和睦。君钰也怜惜她,除了家里为自己子嗣考虑,安排的两房妾氏,便未再多作纳娶——加上君钰长年在外奔波,甚少风月,故此,他膝下子嗣便稀薄到只有君启一人。
原本君钰战死的消息已让李歆备受打击,在还未来得及为夫君未死之事欢欣之际,便又忽闻“子殇”,君启之死无疑是给君家、给她一个巨大的打击。加上宣王和李氏之人的角斗,君启身死,而其政治上的声名更是被诬以罪名。
李歆自从得知君启死后的消息,便整日魂不守舍,日子一久便出现了魔怔,后来甚至时常疯疯癫癫,嘀咕着自己才明白的事,常常失心疯般的大笑大闹,或者莫名开始哭哭啼啼,念叨着“启儿回来了”之类的言语。后来,君钰回到了清河养病,她见了君钰,按照医嘱养病,方才好了一些,但这个月来也不知为何,李歆又突然疯魔起来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持续,眼瞧着有越来越大之势。李歆闹到后头开始声泪俱下,似乎对君钰这外表冰冷的模样激怒,以为他对儿子是这般的无动于衷,竟将君钰当作了仇人般扭打。君钰受了一巴掌,浓长的睫毛在毛茸茸的雨水里动了动,最后,他抓住那还在不停扭打的手,忽的冷声询问道:“阿湛,你相信情吗?”
“呃……”君湛不知君钰为何忽然出声这么问,一愣,道,“二哥?二嫂这……”
“没事,刚才许是我也疯了。”君钰瞧着李歆目不转睛地道,“歆儿,闹够了,该休息了。”
手过穴道,疯魔状的人立时噤声而倒。
君钰伸手将人抱住,便感觉妇人的身形已经消瘦至硌骨。撩开怀中人凌乱的鬓发,露出女子狼狈而犹丽的面容,怜惜与愧疚毫不掩饰地浮上君钰苍白的俊容。
“启儿……是我无能无法护他……”侧头微咳两声,君钰压下体内的不适,打横抱起李歆,往卧室而去:“阿湛,方才之事容后再论,太守大人那边你先去一趟,阿孚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换个位置锻炼锻炼了。
君湛会意,道:“我明白,二哥。”
雨水顺着楼阁檐角连绵不断地落下,残羽状的芭蕉叶上水珠滚滚。
室内熏香浅浅舒缓,君钰却难以平心,弹奏的音符几乎不成曲调,杂乱无章,终是“嗡”一声后,将那二十五弦红木兰竹雕秦筝拨断了弦。
将手搁在断弦处,君钰心中一番乱绪终是化为一声叹息。起身行至里间,君钰在门栏处远远瞧着床上安安静静睡着的妇人,默然无语,却未敢再踏近一步。
他尤记得十多年前的洞房花烛夜,这个未曾见过一面的女子在盖头掀起之时,凤冠霞帔下,那温婉而惊艳的微微一笑,如一朵蓓蕾初开的玫瑰,她道:“夫君,以后歆儿便是你的人了。”
美艳而温婉,妩媚而柔和,华外而纯良,这便是家族替他安排联姻的妻子。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如今,那般稚嫩姣好的女子,竟跟着他落得如此狼狈的模样……君钰从前不知自己竟会落得如此无力的境地……
在君钰自己分娩的那一晚,虽处于无尽连绵的痛苦中,几度晕了过去,可如今回想起来,断断续续的记忆倒是醒目的很。
他记得林琅于自己的种种忧心,记得林琅那一双温热而略带薄茧的手,一直紧紧地稳着他的身体,他记得那结实可靠胸膛的温度,如同少年时狩猎场那崖下的火光,在痛楚碾压他的清醒间,让他安心。
当日他可谓是九死一生,好在玉笙寒医术冠绝,助他生产,且在生产之后制止了他的出血现象。因着失血,他昏迷了整整七日才醒来。醒来后,他依旧在林琅的临碧殿内。而后又因为解毒,又在床榻上度过了整整一个月。
那一个月,林琅日日细心看顾着他,日日拿着诗词典籍、兵法地图,过来与他讨教,偶尔涉及政事局势,仿佛年少之时一般,简单安宁,带着指点天下的踌躇满志,期望共策峥嵘。
只是那般的相处终是表象,他不会忘记林琅的身份,林琅亦不会忘却马家之事,以及今日的君家。纵然他们的关系似乎不比寻常,却谁也未在此事上提一字,只一同默契地保持缄默,仿佛一如当初亦师亦友的关系。
那双生子的事,是君朗和林琅协定下的归属去向,可后来林琅的态度也着实叫君钰吃惊,还在襁褓中的孩子,林琅就强行把龙凤双子放在了他的王后名下,并且定立了男婴为自己基业的继承人,林琅此举可真为明目张胆直至。而后想想,倒也可以揣摩几度——林琅怕也是对蔡家有所防范的。
君钰也并非未曾感觉到林琅对自己的心思,也并非全然无动于衷,只是时过境迁,许多事情并非靠着情感便能左右,他们终是要担负各自身份地位的职责。
况且情感之事,又有几分可信?
林琅终是要登上帝位之人,且不说那蔡王后,这两个月,林琅便又因政局而纳了两名樊川那方的女子。往后更莫要提那后宫三千佳丽人,自然是美女如云——林琅贪恋美色亦是多人知晓,征战中便时常路劫那些败寇之美貌的妻女。
林琅对他有几分情谊,其中掺杂着年少仰慕与情谊怕是占了不少,还有自己的这副皮相,怕也占了几分。容颜易老恩易断,色衰而爱弛之事比比皆是,而君钰他自己,到底也不年轻了。
何况君启之死和那夜蔡介强暴他之仇,也终究是他们之间的两道难以跨越的横沟。
思及此处,君钰扶着门框的手不由用力,手指深深扣入木头中,发出“咔”的一声。
只是,那般的事,却也是因为自己的无力而任人鱼肉的……自己的心中到底是念着的,否则又如何会留下那两个孩子——因为自己这般的心软,才化为了自己这般的被动,以至于危急之时变得那样无能为力,现下,亦是对杀子之人无法报仇。
“无论如何,老师始终是孤的老师……孤也绝不会再做有伤老师之事。”
回想那日躺在临碧殿内自己有意识却还未能开口言语之时,林琅终日在自己床前,那些铮铮的誓语,如今回想起来,君钰不由垂眸低笑,唇角弧度却是极度嘲讽乃至吓人。
“琅儿,这便是你说的不会再做……”若是不会,李歆又怎会疯掉?若是不会,为何又明面扶持君家又处处在朝中暗地打压?若是不会,又为何日日派人监视尚且在修养之中的他?怕是因为他手中的兵权,还有他的大哥……
究竟还是不信任……究竟还是!
林琅到底是林琅,君王之言,高高在上,权力之顶,以利趋之,情话又岂可当真?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