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归来（1/2）

「在这个文明化的过程中，我们的意识便渐渐与人类心灵较深层的本能层次分离开来，最後甚至跟心灵现象的本有基础分家。还好，我们尚未失去这些本能层次，即使它们可能只以梦的形象现身，它们仍残存在部分的潜意识中。」

「潜意识是自然的现象，而且也如同自然界本身一样，是中X的。它包涵了人X的所有层面：光明与黑暗、美丽与丑陋、善良与邪恶、深刻与肤浅。」

──荣格《人及其象徵》

明亮的灰sE走廊，不管扫得多乾净仍弥漫着腐臭的灰尘味，像被遗忘在厨房角落发霉发臭的抹布，强迫她的眼神飘左飘右飘尽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却又被驱逐在脑海之外。

偌大的nV子看守所，通往外头的最後一段路意外的满是尘土，终点门外等待她的是充满假象的yAn光与象徵自由的空气，但那些跟过去三年的时光，日复一日的灰sE牢房对她来说没有分别。

临走前，隔壁房的室友隔着一堵墙说：「恭喜你能出去。」声音穿墙後有点模糊，但那不重要，早在今天前她们之间根本没讲过半句话，除了放风时擦肩而过外，其他只在梦里见过而已。

她走到行政大楼门口，留着一头齐肩卷发的灰衣制服nV子和蔼的微笑──可能带有高人一等的轻视意味。「希望不会再看到你。」那是看守所的主任，撇开两人立场的责任与差异，她其实是个好人。

「我也是。」她勉强cH0U动一下嘴角。

冬天的冰冷yAn光像假象，照在她身上的鹅h罩衫与白sE无袖背心内搭，深蓝sE的牛仔K衬出偏瘦的腰身与匀称的腿部曲线，踩着平凡的运动鞋；她顺了下长过耳际的短发，忽略脸上那副黑sE圆框眼镜微微滑落鼻梁的不适感，左边嘴角忍不住上扬。

从这一天起，属於她的意义非凡的旅程要开始了，就从左右两旁一路延伸到看守所出口的绿sE行道树开始。她忍受背後传来阵阵的注视，不断告诉自己那全都是盐柱，从此不再见面，转瞬幻化成灰的幻觉，如同真实世界那般。

何为梦境？何为真实？她停下脚步。

看守所门口外侧有五个老人沿着围墙坐着，清一sE的黑sE西装，呆滞的表情挤开脸上的老人斑，嘴巴微微张开同时看着她，一模一样的脸，自备藤椅像在享受接近正午的yAn光。

最靠外侧戴着黑sE毛线帽的老人睡着了，一丝唾沫低垂到x前。她抬头看向他们头上大大扬起抗议司法不公！释放无罪议员！的h布条，任一个字都b他们的头还大。另一侧的榕树上也挂满一条一条h丝带，想刻意用掉一整包h丝带那样，整棵树几乎变成hsE圣诞树。

她暗暗冷笑一声，转过身沿着灰sE围墙往树的方向离开，微风将hsE的罩衫往後拉扯。人行道靠近马路的那侧停满了大小颜sE尽不相同的汽车，马路的对面是一整排四五层楼高的平房，正面对看守所大门的是一间花店，门口几束花欣欣向荣。

她一边欣赏对面忙着准备营业的店家一边沿着宛如静止照片的人行道走，前方不远处一位背倚围墙站着的圆脸青年看到她旋即挺起身，双手收进黑sE西装K口袋又cH0U出来，最後环抱在西装外套x前的位置。

「跟信上写的时间也差太多了吧？」青年的语气里带着埋怨。

「我第一次出狱，哪知道手续那麽多！」她说着经过青年身边，脚步丝毫不停。

青年跟上她的脚步，显然早已习惯她的风格。「直接回家吗？」

家。她停下脚步，圆脸青年紧急煞住脚步差点跌倒。

「先去一趟化妆间。」她说，脸上顿时一亮，这一刻倒像个少nV等着拆礼物的表情。

「现在？这里？」青年的脸颊明显垮落，像cHa0Sh崩落的水泥墙。但他马上接受了现实，叹口气左右看看。「大白天的去哪里找入口？你也T谅一下。」

「亏你还是寻梦者。」她嘴角朝後方一努，回头往看守所门口走。

「等等，那是刚刚走来的路你知道吧？这样的话我们大方一点约门口就好啦？我还特地找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话说刚出狱的人不是应该低调一点吗？这样大摇大摆的回去不太好吧？万一被灰大妈们看到…」青年一开口就唠叨个没完，灰大妈指的是穿着灰sE制服的看守所管理员。

「好了，闭嘴。」她说，这时他们已经回到门口，看得到h布条上斗大的抗议文字。「那边那个。」

圆脸青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个几乎被藤椅包围住的毛线帽老人，忍不住皱起眉。「你认真？到时候被他的口水淹Si我不管。」

「快点，我要换下身上这套难穿的衣服！」她朝着那群老人走去，再次迎向他们混浊泛h失去光采的眼神。那群老人们只看了他们一眼，旋即转回头看往门口。

「然後呢？你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走进入口？」他没说出口的是，这不是电影，没办法封闭整条马路，阻止三三两两的机车汽车脚踏车从左右两端杂乱的经过，或一对对好奇的目光飘过来。

她脱下罩衫，聚酯纤维人工合成的人造手感让她皱起眉，目光闪过一丝冰冷的厌恶，顺便把眼镜塞进去。细藕般雪白的双臂三搓两r0u把罩衫卷成一团，带着深深的微笑看着青年。

「好好好，我知道了。」青年靠近正在睡觉的老人，灰褐sE的老人斑稀疏的攀附在侧脸，专注JiNg神，目光像凿子那样盯着太yAnx的某一个点。

她则是看着几公尺远那棵长满h丝带的榕树，可怜，被赋予的人工意义大过於它的存在感，等事过境迁就被打回原型。蓬松的罩衫球没有想像中的重，她需要一些重量，忍不住啧了一声，麻烦！

圆脸青年缓缓靠近，手指停在老人毛线帽的太yAnx旁几公分处，早晨的yAn光从正上方洒下金粉般的光芒，在满是皱纹的脸颊上铺上圣光般的粉底，却又在每一道背光处留下淡灰sEY影。

这…这不正像是现代版的《自画像》吗？天啊！青年突然意识到这件事。

他的後脑突然被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砸到，回头只看到她弯下身露出一小截正好跟双手手掌张开等宽的腰部曲线，不禁吞了一口口水；但马上就看到她捡起罩衫球仰起的面容与带有杀气的目光，刚刚炫目的光芒瞬间黯然。

「看来我坐牢的三年，你应该还满惬意的？」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块不规则状的冰块。

青年露出讨好的笑容。「怎麽会呢？再一下就好了。」他再次转向老人，这次刻意的闭上眼，眼前只剩下几个隐隐发出蓝光的物T，光源就是距离他手指最近的地方。

几乎同时，鹅hsE的罩衫球有如Pa0弹般的抛物线往榕树飞去，老人们的头整齐的转向，画面突然放慢，柔焦，模糊，马路上移动中的人们全放慢速度，有的看往那里，有的没注意到；模糊的感觉再次加深，印象派的画风抓住水彩颜料沉淀拖曳，斑驳融化，底sE晕开有如画布上包含无限可能X且尚未成形的，那是圆脸青年最着迷的一刻。

「走吧。」她说，细长的手指像刀一样毫不客气的刺入那张老人的侧脸！

「这要是在现实中就是命案了。」圆脸青年说话的同时，看着她用两只手同时刺入那张静止的脸上用力往外拉扯，不是什麽美丽的画面。泛着淡蓝的光芒大亮，从撕开来的缝隙中流泻而出，她擦擦额头的薄汗。

她拉着青年的手头也不回的踏进去，青年正要跟上时突然注意到马路那头的一对目光。那是一个小nV孩，大概十岁左右，穿着白衬衫黑裙子的小学制服坐在机车的後座，前座应该是她的父亲吧。

那对好奇的目光毫不迟疑的看向这里，丝毫没有被抛出去的那团罩衫球给x1引，小孩子的好奇心偶尔会让人意外。

圆脸青年轻轻挥手，迅速踏进入口。

鹅hsE的罩衫在风中飞扬摊开，像穿在无形的人身上不规则的飘动，运气非常好的吊挂在榕树往外突出的一根树枝上。至於这样对那群抗议的老人们是哪种意义，原本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马路上那位小nV孩拉拉父亲的衣服说：「爸，刚刚那里有人消失了！」

那位父亲瞥了那群自备藤椅同时仰头看着榕树的老人们，呆滞的表情散发出的那GUSi寂般静止，突然认出一张报纸上社会版的熟面孔，最近还上过新闻。他压低声音说：「别乱看，那些都是黑社会。」

小nV孩紧张的偏过头看向另一侧，心想：原来黑社会的意思就是会把人变不见。

彷佛穿过黏稠的印象派油画，各种sE彩混和而又纷呈的紧紧缠住全身，逐一刺激着全身的每一种触觉，接着不可抗拒的松开扯断，不舍的从全身的肌肤上逐渐退去。圆脸青年透出一口气，睁开眼睛，看到刚刚在藤椅上流着口水睡觉的老人就在眼前。

yAn光毫无暖意的照耀着，藤椅後方还是那堵墙，熟悉的暗灰sE就像真的一样，就是nV子看守所外的那堵墙没错，空间像整个静止下来，隔着人行道外侧停了一辆接一辆的汽车长龙。见鬼了，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面前一辆停在路边的白sE轿车後座门突然打开，黑sE滚银边的长裙跟着一截被反衬得有如白玉般的双腿踏出来，接着是一袭Ｖ领滚荷叶边搭配的贴身洋装出现在眼前。少了镜片的遮盖，那对杏眼毫无阻隔的g人摄魄，後头大波浪的卷发将瓜子脸的优势完全呈现出来。

「跟刚刚的形象也差太多了吧？」圆脸青年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