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丢到没得丢(2/2)
其二,诸公莫要忘了,自安庆失守,安徽境内兵力空虚,朝廷虽严旨催促徽宁池太广道、安徽巡抚竭力布防,克复安庆,然成效寥寥,安徽各地守军多是新募之勇,战力堪忧。
彭逆用兵,向来讲究避实击虚,审时度势。他此番在黄州的动作,依老夫看来,极有可能是要东向用兵,趁虚而入,攻略安徽!一举拿下皖西大片疆土,使其湖北地盘与安庆发逆石达开所部的区域连成一片。”
张亮基的分析,引经据典,合情合理,顿时让花厅内的争论更加激烈。支持朱孙贻者和认同张亮基者各执一词,声音渐高。
不过总的来说,还是张亮基的支持者更多些。
稍微对彭刚有些了解的官将,都觉得以彭刚的作战风格,不太可能现在打长沙。
端坐上首的骆秉章始终面色阴沉,他听着双方的辩论,目光却不时瞟向一直沉默立于舆图前,一副思索状的江忠源。
江忠源以练勇起家、屡经战阵、甚至曾在第一次长沙保卫战期间炮毙伪西王萧朝贵,骆秉章还是湖南巡抚的时候,就非常倚重信任江忠源。
骆秉章想听听江忠源的意见。
“岷樵。”骆秉章开口唤了江忠源的字,花厅内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江忠源身上。
“你与发逆周旋最久,素知兵事,屡挫发逆凶锋。依你之见,彭逆此番劳师动众,究竟意欲何往?是图我长沙,还是东进安徽?你但说无妨,兹事体大,此事我们今日务必要议个章程出来。”
被点名的江忠源,缓缓转过身,他先是对骆秉章、张亮基、乌兰泰等人拱了拱手,然后才将目光投向争论的双方。
“朱知府忠忱体国,张抚台老成谋算,二位的高见,皆有其理,江某感佩。”
客套之后,江忠源,随即话锋一转,说道:“然则,卑职与彭逆此贼多次交手,观其用兵遣将,布局谋势,其心思之缜密诡谲,恐非攻长沙或进安徽这般简单直接。此贼,深谙正合奇胜之道,惯于声东击西,每每出手,皆直指要害,务求一击必杀!”
江忠源首先彻底否定了彭刚会强攻长沙的可能性,他分析得比朱孙贻和张亮基更为透彻。
“彭逆用兵,极其爱惜士卒,不喜硬碰硬。我长沙城高池深,经此前数次围攻,防御工事更为完善,城内粮秣军需储备更为殷实,更有乌将军的广府劲旅与卑职的楚勇协力防守。
彭逆若绝不会贸然强攻此等坚城重镇,徒耗兵力。彭逆若选择此时强攻长沙,纵能惨胜,也必是元气大伤。其在岳麓山、水陆洲驻军,目的更多是牵制、威慑我军,令我军不敢轻易出击,为其另做他图创造条件。”
言明彭刚不会这么快打长沙城,给在场的部分湖南大员吃了颗定心丸,接着,江忠源又将矛头指向了张亮基东进安徽的推测。
“张抚台判断彭刚可能东进安徽,利用安徽防务空虚,攻城略地,此乃常理。然而众所周知,彭逆作战,其命脉系于水师与江湖水运!
其兵员调动、粮饷转运、火炮弹药输送,极为依赖长江及汉水、洞庭水系。若其主力欲从黄州府东进安徽,主要需走崎岖难行的陆路,补给不便,不利于其发挥其水师与火器方面的优势。
即便能攻克皖西数城,于彭刚而言,收益未必能抵偿其远征之耗费与风险。若不能直接打下庐州,反而会陷入与安徽清军的长期拉锯,分散其本可用于主要方向的兵力。故卑职以为东进安徽并非彭逆首选。”
经西征一战,长沙的大员们不得不承认,现在短毛发逆对官军已经有了火力上的优势,火器犀利不说,其麾下的火铳手、炮手要比官军的火铳手、炮手更加训练有素。
连续否定了朱孙贻、张亮基的推测之后,江忠源深吸一口气,他的手指如同铁铸一般,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点在地图上那个连接南北、控扼水陆的战略要冲——襄樊!
“卑职以为,彭逆若近期用兵,其真正的目标,极有可能是襄樊。
诸位请看,彭逆已据有武汉三镇,控扼长江中游;去岁西征又占荆州,扼守上游门户。唯独这襄樊,尚在我大清之手。
襄樊乃湖北之北门锁钥,汉水之咽喉,南北交通之要冲,若被其占据,则湖北全境则成其囊中之物,形成一个相对完整、易守难攻之区块!”
骆秉章听了江忠源的分析愁眉不展,凝思片刻后,说道:“彭逆去岁新得荆州,若再得襄樊,则北可威胁中原,西可窥伺川陕,南与我湖南对峙时将占据绝对主动!进可攻,退可守!
如果僧王他们未能聚歼北窜叛逆,彭逆亦可自襄樊北上出豫,接应北窜发逆南归。
反观我湖南,若其尽有湖北,则我将直面其全部兵锋,再无缓冲!届时,湖广一体,湖南危矣!”
前年丢武汉三镇,去年丢荆宜,若今年再丢了襄樊,纵使战后侥幸能保全湖北境内一些山区的州县,其实也差不多相当于湖北全境尽入彭刚彀中。
湖湘一体,湖北丢完了没得丢了,接下来就该丢长沙了。
江忠源的分析,抽丝剥茧,层层递进,从彭刚的用兵风格、战略布局、地理形势、当前时机,方方面面论证了其攻打襄樊的必然性与可行性,是所有湖南主要军政大员的发言中最有说服力的。
经过一番分析推演,花厅内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方才还在争论的朱孙贻和张亮基,此刻已是面无人色,冷汗涔涔。乌兰泰紧握着拳头,指节发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说不出话来。
连骆秉章也急得来回踱步。
湖北残山剩水的情况,在座的人中,没有人比他这位湖广总督更了解。
湖北巡抚崇伦是典型的八旗废物,连向咸丰皇帝要钱粮的本事都堪忧,肯定是指望不上了。
湖北提督鲍起豹,虽然鲍起豹还是湖南提督的时候,曾在第一次长沙保卫战期间以敬鬼神之举稳定住了长沙的军心民心,其实鲍起豹统兵打仗的能力较为平庸。
湖北残地的局势,基本上都是罗绕典一人在支撑。
骆秉章清楚,如果真被江忠源说中了,短毛发逆这次是冲着襄樊来的。
以当前短毛发逆兵锋军威之盛,单靠襄樊的守军,保住襄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出现什么奇迹。
若襄樊丢了,不仅湖南的局势会进一步恶化,他骆秉章个人的前途也很堪忧。
在座的其他人,除了他和乌兰泰之外,其他人都是湖南的大员。
襄樊丢了对湖南大员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可他这位湖广总督,肯定是要被问责的。
“制台大人,当务之急,应当加强襄樊防务,有备方能无患。”江忠源看着骆秉章愈发苍老,沟壑纵横的老脸,说道。
“说得轻巧,长沙尚且自顾不暇,自长沙北上的水陆通道有被短毛发逆所阻,本制台纵然是有心支援襄樊,也无力。”骆秉章非常无奈地说道。
“我所能做的,最多也是上奏折,请求皇上从邻近的陕西、河南调些兵马充实襄樊的城防。”
长沙以北的宜昌府、荆州府、岳州府都是彭刚的地盘,湖湘之间的联系已经被彭刚给横刀切断。
想以湖南的兵勇支援襄樊,没有这个可能。
骆秉章只能寄希望于邻近的襄樊的陕西、河南两省能抽调些兵马充实襄樊的城防。
只是陕西的主力精锐早被赛尚阿抽到了江西,河南的清军营勇多被调遣到了直隶和北窜的长毛发逆作战。
咸丰和兵部那边,愿不愿在彭刚还没有正式发兵襄樊的情况下,往襄樊调兵。
陕西、河南的援军又是否能在彭刚兵临襄樊城下时,先一步抵达襄樊,这些都是未知数。
“如若短毛发逆此番真如岷樵所言,意在襄樊,苏溪(罗绕典之字)只能自求多福了。”张亮基忍不住嗟叹了一声,说道。
襄樊真没了对他这个湖南巡抚的个人仕途的影响比较小,朝廷是否会让陕西、河南本就不多的兵力入援襄樊,这些客兵又是否能及时入援襄樊一事上。
张亮基要比骆秉章更能够坦然面对现实。
以他对朝廷和客兵尿性的了解,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骆秉章、张亮基、江忠源等人将他们的分析判断写成奏折以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师,乌兰泰也上了密折,言明此事。
果如张亮基所料,咸丰皇帝和兵部忙于应付已经推到京师城下的韦昌辉所部北窜发逆。
对于骆秉章、张亮基、江忠源等人认为短毛发逆极有可能在近期对襄樊用兵,请求增调陕西、河南的兵马入援襄樊,以保襄樊万无一失的建议态度极为冷淡。
如若陕西、河南的兵力有富余,咸丰皇帝还是愿意调遣一些兵马到襄樊,以防不测。
奈何留守陕西的陕西兵本就不多,肩负西北镇回重任,不可轻动。
河南的兵力如张亮基所料,多被咸丰征调到了直隶和韦昌辉、林凤祥这伙北窜发逆作战,河南本地兵力无多。
值此时,北殿动员筹备完毕,沙湖大营两团新兵如期训练成军后,彭刚终于下令两路大军并进征襄樊,以实现全据湖北的战略意图。
如江忠源所料,彭刚此番动用全部的储备力量,确实有日后顺带接应韦昌辉、林凤祥等人的北伐军南归的想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