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开拔(下)(1/2)
第343章 开拔(下)
亚拉萨路的大马士革之门被缓慢地打开,晨光璀璨,万里无云,一眼望去,灰白色的大路似乎能够直抵人们心中的天国。
最先走出来的不是任何一个士兵或者是君王,而是超脱于凡俗的修士与教士,他们代表着天主的无上荣耀与超绝权柄,来自于圣墓大教堂、圣殿教堂、圣雅各教堂、圣保罗大教堂等等——但凡在亚拉萨路或是周边城市的教堂和修道院的代表们群聚一堂,各自捧着最为珍贵的圣物,挑着香炉,举着圣像走了出来。
而其中最为令人瞩目的是巨大的十字架——镶嵌珠宝,通体鎏金的大十字架只是存放圣物的圣物匣——它和真正的十字架(刑具)一样巨大,需要好几个修士抬着。
另外一件暂时不为人所指的圣物则折迭起来,藏在塞萨尔的盔甲里。
这些圣物都是真的,不是那种滥竽充数的伪造品,可惜的是,塞萨尔无法感受到希拉克略和鲍德温曾经向他描述过的那种幸福感。
如果一定要他说的话,他仿佛置身于一股无形的河流中,他像是其中的一股水流,又或变成了坚实的河道。
他被它们裹挟,也被它们收容,同时也在裹挟和收容,那种感觉说不上的奇妙,甚至让他短暂地忘记了身边的一切,甚至包括那位可敬的多玛斯先生——他高昂着头颅,穿着洁白的圣衣,挺着胸膛,举着一样奇特的圣物,从他身边走过,他定睛一看,几乎要叫喊出来,这不是他十来年前用来打扫圣墓大教堂的拖把和小桶吗?
那时候他仍然不确定这个世上是否真的存在什么超脱于凡俗的力量,才决定在圣墓大教堂苦修,一来,是为了能够让更多人目睹他的修行,二来也是为了熟悉这个将来可能与鲍德温单独接受试炼的地方。
在他被迎接回圣十字堡的时候,虽然被拿去了小桶和拖把,但他认为那也只不过是一时的噱头罢了。
就如他的那个世界,许多受人追逐的明星也只能说是昙一现,而时尚的潮流总是瞬息万变。
当他被大绝罚的时候,他甚至以为圣墓大教堂的多玛斯教士会立刻与他断绝关系,他或许会宣称自己受了魔鬼的诱惑和欺骗,这种事情在被绝罚的人的亲属和朋友中非常常见。
没想到的是,多玛斯不仅用物理方式保证了小桶和拖把在圣物室中的位置,今天他居然还堂而皇之的把它拿了出来,一手擎着拖把,一手举着小桶走在游行队伍中,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模样看起来有多么滑稽——不像是个教士,倒像是个仆人。
也因为拖把和小桶的形状太奇特了,他没法给这两件圣物打造圣物匣,只能另外打造了一个差不多形状的外壳,把它们包裹起来,并且鎏金包银,镶嵌宝石。
有几个刚从冰岛或者是更偏僻的地方来的朝圣者有些不明所以,他低声询问身边的朋友,这两件圣物怎么……那么奇怪,一个看上去像是个翻过来的头盔,另外一个看上去则像是一柄裂开的长矛。
他的朋友也不是很明白,直到他身边一个来自于伯利恒,对小桶和拖把知之甚深的朝圣者给他做了科普,他才恍然大悟:“那我可得买一份圣物的碎片回去,”他信誓旦旦的说道,朝圣者们见过了不少死圣人和他们留下来的用具。“但这可是活圣人呢,你见过活圣人吗?至少我没见过,所以无论如何多少钱,他都得想办法弄一件回去供奉在他们的教堂里。”
但这样的想法很快便遭到了制止。“别了吧。”一个朝圣者抱怨道,“几乎每天都有人从这里购买这两件圣物的碎片带回去,可你看看那个拖把,一根布条也没少,一个缺口都没漏。
那个小桶更是完完整整,干干净净。
那家伙准是在圣物室的后面藏了十七八个桶的碎片,十五六柄拖把的布条等着我们去买呢。要我说,你倒不如多给看守圣物室的教士一些钱,让他允许你在小桶和拖把这两件圣物的面前多祈祷一会儿呢,我听说有不少人因此得到了拯救,他们的疾病痊愈了,精神也变得健旺。
还有个女人,人们说她是中了魔,灵魂被拘禁,躯体则被魔鬼趁机窃居,结果她的家人了很大一笔钱,把她引到这两件事物面前,让她碰了碰拖把又亲吻了水桶,她就突然好了,真的好了—她歇斯底里地大笑了一场,随即便恢复了神志,诚恳的感谢了引她到圣物前的教士和她的亲朋好友。
她是被抬着进来的,却是自己走着出去的。
这一幕我和上百人都亲眼目睹了,千真万确。”
“哎呀,如果是我,我说什么也要趁机从那柄拖把上拽一根布条走。”水桶是木头加铁条箍的,除非是那些受了赐福的骑士,普通人只怕没办法伸手把它掰一块下来。
但拖把上的布条却很有可能。
“哈!这些教士们狡猾着呢,就算是那些了大钱的恩主,也只能伸出唇去吻一吻,伸出手背去擦一擦,其他的部分可还被他们牢牢地把握在手里呢。”
那个朝圣者绘声绘色地说道,还比划了一下教士的姿势——也就是,他们会把拖把的布条部分夹在胳肢窝里……然后双手把着木桶的边缘,将口子朝向朝圣者。
塞萨尔不自觉地深呼吸了一下,这种场景实在是太令人尴尬了。
而他身边的理查已经咧开了满口的白牙,笑个不停。
幸好这样的折磨并不长久,毕竟他们是跟随在教士和圣物后面徒步出城的,而周围人的议论很快便被他们抛在了身后。
之后虽然也有人提起了水桶和拖把,但不至于讨论的那么激烈。
国王腓特烈一世倒是一言不发,塞萨尔还以为他没听到呢。没想到第二天还未正式开拔,他就派了侍从来向塞萨尔索要一缕头发,塞萨尔难得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那个侍从正是腓特烈一世的长子小亨利,他望着塞萨尔,波澜不惊,无所谓地道:“给剪一缕吧,我好带回去给我的父亲交差。”
塞萨尔还不甘心,犹自挣扎:“我不久前还在被教会绝罚。”
“以撒教公会判定耶稣的罪名是渎神。”小亨利干巴巴的说,塞萨尔顿时木然,与这些君主和领主接触下来,他发现越是上位者,越是不会在乎教会——尤其是罗马教会的种种威逼和要挟,他们的做法与另一个世界的君主和统治者完全一致,宗教并不是他们身上的枷锁,而是他们用来统治民众的手段。
这点他和鲍德温和希拉克略都曾经讨论过,而此次远征,他又遇见了理查和腓力二世,他也曾经试探性的询问他们对教会的看法——毕竟这个世界的教会可不是另一个世界的教会,这个世界确实是存在超乎凡俗的力量的。
依照普通人的想法,他们应当更加敬畏和服从于教会才对。
况且他们之前也听说过,确实有骑士或者是教士被教会大绝罚后日益沉沦,难以重新振作的事情发生。
理查的回答是摇了摇头,擦过蜂蜡,亮得犹如铜丝的红卷发波动得犹如一团色彩鲜艳的蓬草,“我记得在我小时候,我确实说过一些亵渎的话,做过一些狂妄的行为。
当时我的老师也是一个虔诚的教士,教训我说我会因此失去圣人的眷顾。
但后来你也看到了,我一样顺利的通过了拣选仪式,而我的圣人给了我比其他人更为巨大的力气和矫健的身手。如果说我不虔诚的话,岂不是说那些不如我的人要比我更不虔诚吗?或者说圣人就是一个傻瓜。
不过让我疑惑的是,我身边也确实过有过骑士在被绝罚后渐渐失去力量的事情,我的父亲曾经去看望过他,”
理查抿了抿嘴唇。
他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事实上,与其说是打猎途中的一时兴起,倒不如说是蓄谋已久的窥视。
教权与王权的战争从未停歇过,或明或暗,或激烈或胶着罢了,亨利二世更是直接被绝罚过,但他确实不曾因此失去圣人的眷顾,只是显而易见的要比原先的微弱,不稳定——教会的解释是,这是因为他依然戴着王冠,因此天主愿意给他一个悔过的机会罢了。
而那个骑士却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
腓力二世则是一个较为谨慎的人,他并未有直接举出什么确凿的例子,而是含糊其辞的说道,这可能与个人的信仰是否坚定,意志是否纯洁有关,最后揭破这个谜底的则是小亨利。
他的父亲可是曾经在加冕仪式上如同宰杀牲畜般的宰杀了一千多个教士的人——哪怕他们之中并没有多少得到赐福的家伙,而只是一些普通的圣职者,也足够惊世骇俗的了。
那时候他和他的母亲都在担心,会不会有雷霆直接打到他的父亲头上以惩戒他的暴虐无道,但并没有,他甚至不曾迎来绝罚,只是这场加冕仪式被宣布为不成功,以至于他不得不二次加冕,并且因此向教会捐了一大笔钱。
但一千多名的教士的性命是可以用钱买到的吗?
小亨利笑得颇有些奇特,“他们绝罚你的时候,你只是一个普通的骑士,对吧?
虽然你被圣人所眷顾,获得了莫大的力量,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在城堡中深受信任,更是获得了圣城之盾的称号,但你已经失去了你的国家,你的军队,你的民众,甚至可以说,在政治场上,在教会里,你是孤苦无依的,你唯一的依靠,就只有亚拉萨路的国王鲍德温,但他和你一样年轻。
你如果有机会能去罗马翻看那些受绝罚者的名册,你就会发现一点,他们和你有些地方非常相似,没出身,没背景,或是有过但失去了,年轻,纯洁,虔诚,甚至可以说,”小亨利放低的声音,“有些无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说完,他便扬长而去,他虽然欣赏塞萨尔,却不可能在这个话题上与他们做过多的讨论——这也确实是一个相当危险的话题。
鲍德温陷入了沉默,这或许就是因为罗马教会的那些红衣亲王敢于为所欲为的原因——他举起自己的手臂,看着上面正在逐渐淡化的疤痕和红斑,随后缓慢的说道。
“我相信天主是存在的。他正无时不刻的注视着我们。”
————
在走出大约五法里(二十公里后),四位君主和他身们身边重要的臣子再一次聚在了一起,在七月已经略显燥热的天气里,他们举杯共饮冰凉的葡萄酒,并且亲吻了光华夺目的真十字架——外的圣物匣,“大马士革见!”腓特烈一世首先高叫道,便转身走出了帐篷,毫不留恋。
他在侍从的帮扶下上了马,迅速的疾驰而去,掠过了自己的军队和修士们。
理查和腓力二世则会和鲍德温与塞萨尔再走一程,经过加利利海,在胡拉谷地的南侧分别——原本还要更早一些的,但理查坚持要看看塞萨尔在突袭萨拉丁大军时所建起的那座桥梁。
“我以为他们把它拆了。”
“事实上,在我们上一次从这里往大马士革去之后,萨拉丁确实有派人来拆除这座桥梁,但被周围的撒拉逊部落阻止了。”
“阻止了?”
“他们也想要这座桥啊,他们的商人需要这座桥,这样他们可以直接从约旦河的东岸直接往拿勒撒和亚拉萨路来。
有了这座桥,运输货物对于他们而言将会是多么便利的事情啊,如果只是船只搭建起来的浮桥,他们或许还有可能将其拆散,但这是一架坚固的大桥,他们舍不得。”
“这些撒拉逊人还真是目光短浅。”腓力二世忍不住说道。
目光短浅吗?并不,这些商人携带着从阿颇勒,大马士革等地采购来的货物往伯利恒,亚拉萨路等地去,就能够换取、盐,油脂和麦子,等回到自己的部落——甚至可能只需要往来一次,他们的部落在接下来的冬天就不至于挨饿,老人和孩子也不会死去。
为了这些珍贵的性命,就算是被嘲笑和辱骂,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只是这座桥梁毫无疑问地又让理查感叹了一番,在听说这座桥梁不单是民夫的功劳,就连骑士们也都下了水去固定木桩的时候,更是不禁赞美连连,几乎要把它夸作另一件圣迹。
而腓力二世则在仔细揣摩研究——如果他要叫骑士们去做他们认为只有下等人才会去做的工——别忘了他的王领经常被人称之为法兰西岛,正是因为有塞纳河流过其中,对于河流和桥梁他真是再也熟悉不过了——而此时的人们已经懂得了如何人为制造堰塞或是洪水来便于行军,或是阻挡敌人侵扰。
因此他甚至和理查一起,不顾臣子们的阻拦,卸下了盔甲,只着贴身的衬衫跳下河去,潜入水流的底层去观察那基座是怎么被固定住的?
塞萨尔和鲍德温都没有阻拦。对于一位将领和国王来说,他们的行为值得赞扬,只是他们在上来后不可避免的和鲍德温同甘共苦了一番,也就是说,被迫喝下了那些又苦又涩,粘稠厚重的草药。
“我说你们为什么不让教士来治疗呢?”
理查忍不住抱怨,腓力二世则在一旁摇了摇头,这已经是第二天了,他们又在早上补充了一碗草药汤,以确保病情不会反复——一样难喝,甚至更难喝,因为早上一起来,舌头都没能尝到一点甜味,就先吃了苦头……
但正如塞萨尔所承诺的那样,他们热度还没起来便降了下去,而且第二天便恢复了正常,只是还有一点虚弱,可只要好好的吃睡上两天,就不会有任何妨碍。
腓力二世的身体并不像理查和塞萨尔那样强壮,他虽然没有染上麻风病,但因为是父亲高龄生下的孩子,他的体魄不够健壮,生病更是经常有的事情,甚至身边必须常驻两个教士来为他治疗,但他们的治疗维持的时间很短,腓力二世曾经怀疑过他们是否被人收买或者是不够虔诚,听过塞萨尔的解释,才知道教士们只能治疗他们看得见或是能够理解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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