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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明白过来的是——季末对错了暗号。
“回去了。”季末简短回答。挥了挥手,只说:“注意安全。再见。”
这就往回走。穿进舱门进入室内,朝宴会大厅走去。
手下跟在他身后,季末随便拉了一个船上的服务员:“洗手间在哪里?”
大厅里吵闹,季末只好拔高了声音去问。
问到答案便带着人漫步过大厅和走道。耽误了些时间,抵达洗手间时,季末只淡定交待了一句手下:在外面守好。
公共洗手间室内空间不大,没人知道这里藏了人。门半掩着,颜文峰已先到一步。
——每一次抢得一点时间差,都像是成功偷到了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时光。
季末关门落锁,直言:“长话短说。什么事。”
颜文峰将洗手池的水龙头打开到最大,装作是它坏掉了。看向季末时压低了声音,现在才能用直白忧虑的眼神围住他的身旁:“你完全不知情吗,今晚的行动。”
“什么行动。”
“针对三爷的刺杀,和对东河区一些干部的清扫。”
季末理解了。“难怪今天要和东河区签这样的合约,原来是诱饵。”
如果不是金彪的货,恐怕还钓不出三爷。季末思至此,不免又想到,他带来的货品上印有虎头标记,标志着这是金彪允许放行流入江城的东西。而他回答三爷的问题,证明他了解有关金彪的信息……就仿佛是被卧底先生当面抓了现行一样。
“重点还在后头。”颜文峰说,“这艘船上装载了炸药,设置了时间,九点会直接爆破船体。”
季末怔住。“什么?”
颜文峰沉气屏息,拉着季末往里又走了走,快速而全面地解释:“几日前,有一个叫金彪的男人联系我,他自称涉足黑白两道势力,手上握着诸多能够稳定运作的货品供应链。当有了他点头,东河区在江城进行毒品贸易就不会被稽查。”
对着季末,颜文峰可以将整个计划和盘托出。
“我们做了一个交易。他会助我取代三爷,拿到三爷的位子,接管东河区的产业。换得的是此后东河区将完全变为他的傀儡。”
“金彪为此安排了今天青城区和东河区的交易,并提供了一支由秘密特工组成的武装队伍。现在这帮秘密特工就混在受邀来船上参加宴会的客人及其随从之中。”
这些特工的身份就是普通的保安,服务员,船工,保洁,也有能和官员们近距离接触的佣人,司机等等,都是潜藏在社会各行各业里的人。只有当金彪需要他们的时候,这帮秘密特工才会现身,提供目标的情报,执行暗杀任务。
但这次不会是“暗杀”。
“烟火晚会开幕之时,我会当众枪杀三爷来立威。金彪的清扫队会从旁协助压阵,确保清扫名单上的每一个目标死亡,直至肃清完成。”
“九点之前,我东河区的人,你青城区的人,金彪的清扫队,三路人马都会收兵退场,各自乘坐接应的小船撤走。”
“九点,这艘满载炸药的游船会准时被引爆,作为收尾。”
这个故事的发展于季末来说十分耳熟。他毫不意外这整起事件最终会被捏造成意外事故,报道为船只失事,没有人能有权力去调查这起事故,更不要说翻出真相。
一场船难,剧烈爆炸——完美干净地处理大量尸体的方法。船上的死者在爆炸中留不下尸骨,侥幸活下来的人就像许霖一样,永远生活在幕后主使的阴影之下,被镇压被监控,连说出真相,试图反抗的想法都被完全地灭杀。
颜文峰被误导,以为金彪是在江城活跃的某个人,但季末知道这个计划的幕后主使不是许森就是那位闵先生,不可能有其他答案。
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也就只有站在那样高度的人才能够一手遮天。什么三爷,东河区,青城区,都只是玩物和工具罢了。整座江城都是他们构建的游乐场和牢笼。
当听到说这个计划选在一艘游船,选在烟火晚会的时间点上执行之时,季末甚至可以一口咬定,这个剧本就是出自许森的手笔。
台上华丽盛大的演出,幕后不动如山、自在掌握的导演与看客。那个男人趣味如此,一贯钟爱这样的杰作,不是么。
也因为知道是许森做的,所以在面对颜文峰的下一个问题时,季末干涸的心潮逆流涨水,回击拍打在心壁上,又一次开始感到痛苦。
“我没想到这次行动会将你卷进来,季末。我更没想到,你对今晚的行动全然不知。”颜文峰陈述了计划中的重点部分,见季末一直沉默,便放缓了声音,停下来给他一些缓冲的时间。
感到疑惑,隐隐觉得不对劲,又想不明白关键处。沉吟着:“那你……你来做什么?”
季末来做什么。
“他叫我来是因为……他想杀我。”季末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重复这句话。“他想杀我。”
季末也是一件随用随弃的工具。
“他什么也没告诉我。他是想把我也炸死。他想主动抛弃我,把我丢在这条船上。他想我死。”
季末慢慢说。说得越来越快,思路越来越清晰,眼里的空白越来越多。
“是这样的,我知道他那么多重要机密,他怎么会放我跑掉呢,他那样做事周密的人。我现在就是他的祸患,他的敌人,他要杀我才是对的。只有我死了,我才能真的解脱啊。”
颜文峰眉头拧起来,想要打断季末的喃喃自语:“谁,谁想杀你?许森?他怎么会杀你?”
“是啊。”
季末说出了那个名字。像独自站在一支风雨中飘摇的小船上,隔着万里山川同那个人对峙。
“许、森。”
随着这两个字出口,身上的魂魄都像是应了诅咒被收走了。力气一点点失去,又全部驻扎进身体,沉沉欲坠,四肢不再为他所用了。
季末曾怀疑过闵先生是杀害了母亲的凶手,还为许森找借口,说他只是因为更高层的命令才不得不装作不知,也不让季末知道真相的。那可真是从一开始就走错了大方向。
入狱之时,母亲已经被害,许森明知凶手是谁,更要故意掩盖了这件事,再借此利用季末,骗去给他做事。物尽其用直到今天,终于到了用尽之时,季末不好用了,想跑了,那就该将季末从世上抹去,斩草除根,让这桩案子再没人能从中翻起浪花来,不留祸患。
原来在这样长的一段时间里,季末的人生全都是虚假而荒废的。陷在名为许森的这个圈里,从来都走不脱。所谓恩断义绝,人走账清,意思是现在就回到原点,不仅感情,连命都要一起还给他。
还记得许森曾经向他说起过,觉得身边围满了聒噪的小丑,暗示只有季末在他身边才不觉得寂寞。那时季末以为自己是不同的,至少能听见这番真心话,不算在小丑的范围内。现在才明白会错意,季末才是最大的那个跳梁小丑,不仅最好用,还最能博许森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