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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占得杏梁安稳处(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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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话虽然有强词夺理的嫌疑,可吴之茂本来就一身杀业,他本想要就此发作,可立马就明白这是老和尚挖的陷阱,分明是想故意激他动手,最后不占理的就是平西王府了。

刀枪碰撞之音铮然入耳,悉檀寺的和尚们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堪布喇嘛会说出这么诛心的话语来,先前弘辩方丈辩解自己是好人,唯有拿刀杀人的才是恶人,如今他们若是和反贼扯上关系,那不论好人坏人都不重要了,平西王府完全可以趁机杀个血流成河。

“大僧果然有见地。世上经术变化是虚诳的方法,施法于草木等而诳惑人的眼目,众物本身并没有改变。但是神通却非如此,那是真正得以改变的方法,能使众物真实改变,就如金银得到火则融化,水遇到寒冷则结冰。”

堪布喇嘛用难听的嗓音说道,“物类之理如此,世上之人若是能消除罪孽,得证慧性天然,自然能一如此变化妙用自在。我虽然未能得解脱上法,却久在法王驾旁,未必不能观这方小天地如指掌。”

堪布喇嘛每说一句,悉檀寺的和尚们便传出阵阵议论,他们眼中的惊讶之色也越来越难以掩藏。

喇嘛之中一阵议论,显然他们也是被这个说法所折服而来,平西王府里观察许久的吴之茂更是拍掌叫好起来。

见弘辩方丈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封书信,吴之茂反而有些疑惑了,他将信将疑地看向大错和尚,果然发现老僧正毫无惧色地看着自己,心里不禁打起了鼓。

单指如戟锋利异常,堪布喇嘛继续说道,“悉檀寺中不但如此,还有的‘峨眉道人’郑之珖,‘凫庵居士’胡钦华,‘老僧’李之华等寓居,无不都是前明逆贼,总兵派人搜查便是!”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唯余寺道旁高大的毕钵罗树、苛子树森然摇曳,悉檀寺的僧众们于穿行在法云阁外,陆续搬来香油灯烛普照内外。

弘辩方丈出的这个题目不可谓不毒辣,因为噶举派之中唯有法王能修神通,如果人人都有神通傍身,那么佛法岂不是成了笑话,而堪布喇嘛身形畸丑,显然也不会是个宝相庄严的活佛。

“大净,噶举派此时突然发难,无非是想打草惊蛇让我们露出破绽。对方以有心算无心,今晚的斗法就怕人多口杂,我们索性照常进行,先不去通知鸡足山中的四大静主——这场浩劫若是真要来,就由我们悉檀寺一力应对!”

“嗯,诚有此事。”

只见弘辩方丈缓缓闭上眼睛,似乎是想要靠无边佛法驱散盘绕在心中的梦魇。屋内檀香飘荡着洞彻心脾,却久久无法让弘辩方丈,从这个不幸中万幸里得到慰藉,幸而良久终于镇定下来,继续开口道。

大净和尚也老老实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当前只要涉及平西王府,于悉檀寺上下便有覆巢灭顶之忧,因此不管对方是出于什么原因前来,大净和尚都不敢自作主张。

话再说回来,这帮狗屁文人本来就弯弯绕绕勾结不清,若是贸然杀掉老和尚,反而有可能给吴三桂在前明降臣当中,无故树敌招来横祸。

弘辩方丈微微一笑:“吴总兵言重了,这鸡足山上本都是些拿不得刀枪的和尚,焉能有人加害王妃?倒是总兵腰间这把佩刀明晃晃光灿灿,出鞘入鞘可都得小心些。”

可就如他此次前来,世上总有一些因素变故会大到不受控制,必须要弘辩方丈亲自处置才算稳妥。

“主持,不知如今该如何应对?老僧年迈,但我们悉檀寺上下必然协力一心,共渡时艰。”

堪布喇嘛的声音就像是用指甲抓挠树皮,怪异扭曲的身形遍布鼻塌眼陷、面目狰狞、断手断脚、肢体畸残的征茂,让人连直视着都觉得心中恐惧。

“再看这里,起修之时本有一盆莲瓣树,后面被移至韦驮殿外去了,是又不是?”

本来按照弘辩方丈的吩咐,此时的悉檀寺主旨乃“虚其外而实其内”,以不变应万变,防止被人瞧见出破绽,毕竟不论是“三十六天罡僧”还是“华严大忏经录”,都只能保一时之得失,真正的威胁环窥在侧,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仁波切入山救人是为渡一人,而前来拜取经录是为渡众生,大僧若真的知晓仁波切的善行义举,为何还会自矜于外物,却始终不肯行大善举呢?”

只见堪布喇嘛坐回位置上,指着弘辩方丈一行说道:“那自然是悉檀寺勾结反贼的事情,弘辩大僧你还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大净和尚点了点头,积累的生活阅历让他并未因年老而昏聩,更于关键时刻看到了别人所未曾注意到的联系。

随后到来的人马粼粼轩轩,正是平西王府的从驾侍卫,自然也少不了头戴纱帽遮住面容的平西王妃,身边还跟着那名半边脸严重毁容的丑陋侍女。

那时的中流砥柱,如今也已然老迈,大净禅师心中一阵苦楚,不知道悉檀寺这些年的坚持是否还有意义,更不知道弘辩方丈还能否扛起一切。

“阿弥陀佛,如果不是妙宝法王归来,那么此事唯一的变数,就必然和四川总兵吴之茂的登门有关了……大净长老,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而那名老和尚也面色不改地看向吴之茂,用丹徒口音冷冷说道:“背主狗贼,安敢无礼!”

四川总兵吴之茂眼放寒光,死死盯着弘辩方丈说道,“老和尚!这回你怎么解释!”

原本因为骆霜儿的失踪,妙宝法王顺势提出进山搜索,借此搁置了悉檀寺与噶举派的宿怨对决,其中主要原因就是弘辩方丈和妙宝法王作为双方首脑人物,都察觉到了其中有人想浑水摸鱼,同样担心被当枪使。

见在和尚这里碰了个软钉子,四川总兵吴之茂冷哼一声,转头说道:“哼,吴某前来之时就听王爷交待,悉檀寺里有不少武林高手隐居,连平西王府的四大高手都折戟沉沙,让我务必礼遇三分,依我看纵是和尚,也未必无缚鸡之力。”

弘辩方丈却早有准备,摇头叹道:“阿弥陀佛,我们佛门弟子练武只为强身健体,所谓武功高低不过寻常之见,纵使身怀武功,也绝不会像武林人士那般好勇斗狠,非要为了个第一第二的名头血流成河。”

平西王府的内情,寻常外人都很难打听得到,何况是平西王爷和王妃之间的这类龃龉。四川总兵吴之茂作为家将,此时大剌剌地透露自己的来意与王府矛盾,反而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可出乎大净和尚的预料,弘辩方丈听完并没有松一口气。

弘辩方丈的手指转动念珠,轻声念诵心经,疲惫的眼眸里再次显露思索之色。

“阿弥陀佛,原来是堪布喇嘛,未曾远迎还望赎罪。”

“今夜便开启法云阁吧。”

“阿弥陀佛。大净长老,发生什么事了。”

“堪布喇嘛说的对,吴某向来不学无术,也不知道该出什么题目,唯有一颗忠君爱国的拳拳之心。时间不如就定在明日,咱们猜比看看谁是反贼,输的一方任由对方处置如何?”

弘辩方丈看似在说武林人士,实则暗指的是收买武林人士的平西王府,更是蓄养兵马四处征伐的辽东将门。

“还有这处,原本摩利支天与大辩才天的位置相反,如果不信可以挪开神像,下面的凹痕足以明证。”

只见平西王府的兵士如狼似虎,瞬间就把悉檀寺中的一名老僧架起,押解到了吴之茂的面前。

弘辩方丈轻轻拍了拍大错和尚的肩膀,双方眼神交换已经是明白这条命算保住了,无非是路上吃点苦头——吴三桂如今奉旨追杀永历,本就里外不是人,根本不会愿意得罪朝中虎视眈眈的文官集团,否则他也不会想尽办法巴结洪承畴,就为了换个劳什子“平南之策”。

“什么??难道妙宝法王从鸡足山阴回来了?!”

大净和尚用枯树皮般的手掌,在怀里摩挲了片刻,取出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放在了案桌上。

大净老和尚闻言一愣,似乎没听清对方说的话,但他耳朵不好使,眼睛却仍然清明,清晰万分地察觉弘辩方丈的眼睛里,闪烁着决死而后生的神色。

可如今噶举派忽然提出要继续斗法,弘辩方丈瞬间便联想到自己与江闻,是不是陷入了连环阴谋之中。

吴之茂本想说这些和尚们未必是好人,而弘辩方丈则一针见血地说自己未必好,但你们这些拿刀吃饭的人一定是坏人,如果真要排除风险,那就从平西王府的人自杀开始吧。

大净和尚连忙出声解释,终于把弘辩方丈从悔恨莫及的边缘拉了回来。

而堪布喇嘛遥相呼应,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指着人群中的一个老和尚说道。

吴之茂被堪布喇嘛瞧了一眼,瞬间苏醒一般双目放光,图穷匕见般指着他急忙说道:“快说!悉檀寺难道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弘辩方丈毫无畏惧地说道:“钱施主几人,乃是由朝廷礼部右侍郎,牧斋先生推介而来,为我鸡足山修志之人,这里还有书信为证,你莫非觉得朝廷的礼部侍郎牧斋先生也是反贼?”

但直至灯光遍照,众人才发现领头之人的模样十分怪异,身型也与常人不同。

在悉檀寺住持这个如履薄冰的位置上,一切的恐惧都来得理所当然,如同行走山巅的巍巍颤颤,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而悉檀寺身后背靠的木家,如今已经是危如累卵,稍有风吹草动都会有倾覆之虞。

“阿弥陀佛,如今一切尚未发生,都是老衲妄加推测。哎,今日前来还有什么事吗?”

大殿之中的佛陀像结跏趺坐,左手横置左足上名为“定印”,表示禅定的意思;右手直伸下垂,名为“触地印”,表示释迦在成道以前的过去生中,为了众生牺牲自己的头目脑髓,这一切唯有大地能够证明,因为这些都是在大地上所作的事。

堪布喇嘛目瞪口呆,转头看向装作若无其事的吴之茂,很想问问他这些由他透露的事情,为什么会被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这跟说好的完全不一样。

这一番唇枪舌剑下来,吴之茂虽然气得够呛,却不敢在平西王妃面前,于这大雄宝殿里动粗,只好杀气腾腾地不再说话,转头就看着大雄宝殿的正门忽然敞开,一行黄衣喇嘛鱼贯而入,带起了殿外夜风呼啸而来,满殿的灯烛摇晃不休。

大净和尚闭目听经,就感觉旁边的长老在问自己:“怪哉,他们念的是什么经?”

弘辩方丈表面上神色如常,内心却已经是波涛万丈,堪布喇嘛这番话,显然是在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今日乃至于挑明了噶举派和平西王府有勾结,那么这最后一次的斗法,只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怪哉,朝廷前些日子封他为四川总兵,他不是应该走马上任才是吗?怎么会绕道来此鸡足山……”

深入云南的吴三桂麾下,如今仍旧战将众多,早已受到清廷忌惮,因此哪怕平西王即将前往缅甸追击永历,依然免不了要被明里暗里地层层剥削实力。

弘辩方丈冷冰冰地吐出这两个字,似乎堪布喇嘛所说的一切,不过是清风拂面波澜不惊,悄然就否定了一切。

重要的是,若是妙宝法王真的回来了,那么另外几人恐怕凶多吉少了。

“待我诵经加持,便为各位展现天眼神通。”

“真有此事?”

所有人里,只有弘辩方丈冷静依旧,盘坐在地出言质问,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于是乎弘辩方丈在那一瞬间,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了“夜长梦多”四个字,一系列最坏的情况迅速显现——这些也是让他彻夜难眠的隐患所在。

“弘辩大僧,你想要的证据我如今拿不出来,今天就算我输了,但你别忘了还有这第三局斗法,如今是该由平西王府出题了,希望大僧能一如今日地逢凶化吉才是。”

只不过这次,平西王妃沉默寡言,斜侧方的位置上,还多了一名身穿武将补服的昂藏七尺大汉,如一堵屏风般挡住外人窥探的视线,也杀气腾腾地占据住了剩余不多的空间。

更糟糕的是,如果妙宝法王是个大奸大恶之人,那么悉檀寺这一方损失的可就是安仁上人和江闻这两大助力,甚至其中还有代表木家的品照,内援外助全部都会遭受重创。

要知道曹操尚且不敢杀祢衡,他吴三桂更不愿意把仅有的名声,全都败坏在这事上面。

“今日晌午,噶举派的赞善、护教喇嘛送来了这封信,提言要在今晚开始斗法的第二场。”

…………

随后吴之茂狞笑着转身离开,只留下神色凝重的弘辩方丈,他现在可以无比确定自己有把柄落在对方手里,可他却怎么也猜不出,悉檀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纵使弘辩方丈可以问心无愧,但悉檀寺无法问心无愧,悉檀寺背后的木家更无法问心无愧,他认认真真地回想着堪布喇嘛方才的表现,似乎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演绎,唯独打开法云阁密室的大门时,对方的眼中显露出了极为复杂的神情。

只见堪布喇嘛双掌合十深深一礼,经过弘辩方丈的身侧时才放慢脚步,用难听至极的嗓音说道,“弘辩大僧,多年不见,想不到你也认不出我了。不用想着拖延时间等法王回来了,毕竟妙宝法王是佛是魔,我们自然比你更清楚……”

言毕飘然离开,只剩下明明获胜了的弘辩方丈,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久久不能平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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