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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玄螭虫象并出进(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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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视角下,饶是江闻也只能以大毅力勉强稳住身形,在一阵眩晕中再次缓缓睁眼,难怪妙宝法王开启天眼通时的样貌极为痛苦。

——这山岚间瞬息即起,呼吸便散的云雾,好像是罗汉的轻风袖衣,变化万息。这里朝云夕雾,似乎让他们一行也乘雾而来。传说每天都有一位罗汉乘云而来,就是为了到华首门朝拜迦叶尊者。

“当然了,初法加持也不意味着能鸡犬升天,必须如黑帽法王这般具有上上根器之人,才能有可能勇猛精进直指菩提。”

安仁上人继续解释道,“在释迦摩尼佛初转经轮、开说佛法的五百年当中,修行成就的人特别多,再后来修行成就的几率便慢慢减少,也是一样的道理。”

可安仁上人苍老面庞丝毫没有赧颜动容,依旧坚定万分地说道,“阿弥陀佛,黑帽法王这分明是想渡化女施主——此乃伏藏之不可言说之威力啊。”

但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早已被无数密密麻麻的丝线缠绕成了一个巨茧。这些宿业丝线曲折蜿蜒,全似是虫书鸟篆般难以辨认,又像古墓枯骨一样狰狞可怖。这些丝线的源头渺渺茫茫不知所终,全都带着青史古卷都记载不清的尘恶之气,好似某卷古老书简中积满了沉寂死去的蠹虫,但只要有人胆敢翻开习看,这些腐旧存在就会经风而动、如蛇攀起,化为将恐惧散播回人间的巨蟒!

越是曲折离奇越需要冷静,江闻知道宿业丝线还只是冰山一角,如果全按佛经所说,天眼通所能看到的远不止这么简单。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如果要形容眼前的这一幕,只能说此方天地此时唯一的主角,只剩下了妙宝法王一人!

但他这样做,似乎也不是没有代价,只见妙宝法王紧闭着双眼,用劲努力的模样让整张脸都出现了狰狞变形,乃至于两眼渐渐鼓突出来,脸颊慢慢凹陷下去,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而骆霜儿的动作却更加僵硬,像木偶在扮演翩然起舞的天庭仙女,曼妙动人的外相中总有一股怪异的感觉,神华内敛到极致便是塌陷,坍塌到极致就是彻底黑暗,黑暗之中才是一切存在的缘由。

真耶?幻耶?究竟什么是幻觉呢?是否摆脱幻觉就是看见真实?

骆霜儿此时已经沉沉睡起,先前展露的凌厉声威就像是一场遥远而离奇的梦境,此时就如同寻常儿女娇憨醉卧,而妙宝法王就如呵护着女儿睡去的老父,一手轻抚在她颅顶百会穴,随后盘坐在不远处念诵着谁也听不懂的经文。

劫后余生的江闻好奇地问道。

所有人都在等着妙宝法王出手,而他也确实出手了。

他空虚的右手仿佛在右转着某个无形经轮,嘴里不断用早已失传绝迹的古梵文,念诵着一些稀奇古怪经文,促使着骆霜儿陷入这场深长久远宛如胎眠的大梦之中。

相对应的,只见骆霜儿眼中的光芒已经隐然熄灭,唯剩下一丝毫无感情的奇异目光闪现,祂对妙宝法王出乎预料的行为,产生了一丝兴趣,导致被封锁在某个遥远处所的灵魂也渐渐松动。

品照的惊叫在这一刻猛然失声,亦或者是声音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效用,那道白衣如雪的身影已经化作云朵坠崖而去,但转瞬间,就是另一道身影用快如闪电的速度也飞扑出了悬崖,直追那道白衣女子的身影而去,只剩下夹带着极度惊怒和忧忡的“霜妹”呼唤声,尚且徘徊传荡于无穷深谷之间!

如果此时的她,已经化身为这方鸡足山阴,那自然没有动摇的理由。

安仁上人牢牢注视着妙宝法王的一举一动,口中发出由衷赞叹,脸色却不知为何阴晴不定。

高天神明正要再次展现浩瀚之力,但妙宝法王古井无波的瞳孔之中,已经悄然呈现出一尊呈狰狞威猛相的庞大神祇,黑衣遮天蔽日,夹带着虚空之中震耳欲聋的鼙鼓之音卷地而来。

这尊黑衣神祇只如常人般一面二臂,身形矮壮魁梧,身上呈现死去已久之人才具有的青黑皮相,三目血红圆睁,四獠牙外露,望之令人生畏。

【当波罗奈城附近那座古碑出土时,还没有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块无人能辨的古碑,阿提国国师知晓、阿私陀仙知晓,六师外道与神通婆罗门也都知晓于心。】

江闻看着妙宝法王的手掌还未触及骆霜儿衣物,歪七扭八的身形就被一种诡异的力量冻结,骆霜儿用瘆人微笑虚看眼前,纤纤素手明明慢到清晰可辨,出招却又显得快如闪电,仅凭一个巴掌,就将双眼紧闭的妙宝法王给扇得飞腾起来,翻滚了几圈才栽倒在地。

他们眼中是天旋地转的巨大变动,不过是作画之人信手而为的一件平凡小事,但整个世界熟悉的环境、相似的画面,却已经全然巨大到令人苦思费解的恐怖程度。

再次翻身而起的妙宝法王,身姿动作已经彻底没有异常,一举一动都像是闲庭信步的山林雅士,双眼只是一睁一闭,就彻底熄灭了白毫光相,清亮有神地望向骆霜儿。

徐霞客至死不渝的万里遐征,本就是一件足以让所有人心驰神往的盛事,他靠着一人之力,让青史之间饱蘸血泪才铸就的所谓百年功名、千秋霸业,显得黯然失色了些许,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自傲于后世子孙。

在这样的佛门视角里,一切寻常事物都是扭曲变形的产物,在颠倒的娑婆世界,凡人以苦为乐,以坏为好,烦恼炽盛,若不懂得出离,反而会觉得甘之如饴,唯有超脱一切的觉者,会被平日里司空见惯的事物,身后悄然展现的无穷无尽的恐怖一面所惊骇——江闻难以想见妙宝法王需要何等的修为造诣,才能在天眼通的影响下依旧温润如玉。

“阿弥陀佛,其实徐施主当初留下的遗憾,也并不比这些遐征伟绩要少……”

骆霜儿身上依旧带着超乎尘世的气质,云中那一段苍白枯悴的薄雾,仿佛是鸡足山中缠扰困锁数百年的悲惨绝望,此时作为阴云穿着在了她的周身,再化作一件让人看不真切、似有若无的及地长袍,衣袂翩翩泠然若仙。

“施主,老僧只是年老昏聩,又不是耳聋眼瞎。在先前妙宝法王提出要借阅《华严大忏经录》的时候,老僧心中就有所猜测了,故此才会和你一同出言制止。”

但下一刻,他不敢相信眼前的所见,因为品照发现貌类西番的妙宝法王竟然站起身来,将轻抚在她头顶的手掌轻轻移开,随后口中依然念诵着普渡世人的经文,双掌猛然一推,就把昏迷不醒的骆霜儿推入了眼前的万丈悬崖之下!

妙宝法王向前走去。

下一刻的“骆霜儿”,或者说投射于这具躯体的某种意志,忽然徘徊闪烁了片刻,似乎察觉到了妙宝法王的不同往常,不禁减缓了蜕变的进程。祂疑惑于妙宝法王这具孱弱躯体为何没有溺毙于时光长河之中,反而隐隐出现了脱胎换骨的模样。

无敌的妙宝法王倒下了!

“……就这?”

此时的场面极为诡怪,对峙双方明明都有鬼神莫测的手段,此时却滑稽的有些吓人——骆霜儿呆若木鸡,妙宝法王同手同脚,分毫也看不出本该有的神性模样,只让人觉得怪异到出奇、怪异到扭曲、怪异到令人害怕,仿佛他们背后,都正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操纵着,做出种种身不由己的举动,惊骇住了其他人想靠近的举动。

可江闻还是对妙宝法王极具信心,毕竟像这样能够造成天摇地动异象的人物,按理说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做如此臃杂动作,出如此无用之功,偏巧双目无神的骆霜儿竟然也呆立在地,对一切熟视无睹。

所谓大慈大勇,乃是因大慈悲而生大勇毅,妙宝法王发慈悲之愿,信守承诺地甘冒矢石,终于救回了骆霜儿;而大威大德,乃是起大神威而践大德行,不憚一身之得失,终能救苦海于迷途。

修证了宿命通的志公禅师所看到,新郎是孙子,新娘是他的祖母,因为祖母非常喜欢孙子,死的时候就是不舍得这个孙子,因缘所牵、宿业牵引,又投胎到阳世做个女孩,嫁给了他。只是她自己改头换面,无人知道。

梁武帝时,佛门大德志公禅师经过一正在办喜事的人家,满门宾客本以为他会开口祝贺,但禅师一踏进门口,便用佛偈叹道:“古古怪,怪怪古。六道轮回苦,孙子娶祖母。猪羊炕上坐,六亲锅里煮。女食母之肉,子打父皮鼓。众人来贺喜,我看真是苦!”,随后在人迷惑不解中飘然而去。

安仁上人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江闻,“而这世间虽然有无边佛法、万千大道,但能让人在白驹过隙间就脱胎换骨的法门,恕老僧愚钝,我也只知道启伏藏这一门罢了。”

梦境瑜伽从寻常睡梦入手,从而着手回忆起每一次投生在六道中的生死之梦,也就是前生前世的“生死大梦”——妙宝法王一夕顿悟化梦为空,跳过了寻常睡梦的步骤,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忽然口诵世间绝迹已久的梵文咒语,相貌也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

同样的神光江闻并不陌生,因为不久之前他,还在骆霜儿身侧缭绕于虚空之中的、不知能否称之为“眼睛”的器官里目睹过。此时同样的火光,却又真真切切地存在于妙宝法王双眼中,似乎他不需要经过任何渠道、桥梁,也无须丝毫沟通、假借,就能真实不虚地所用。

“大师果然博学多闻,江某佩服。”

妙宝法王站起来了。

…………

而那只存于虚空之中的“眼睛”不在散发恐怖神光,开始用一种缄默而沉寂的方式擦去生命痕迹,一点一点消除了骆霜儿身上的脉搏、心跳乃至狂风中发丝的飘动,似乎要将她打造成一个彻彻底底的“死物”。

在他们的身后,被宋僧开凿得千疮百孔的佛崖已经消失不见,深埋无数尸骨的鸡足山阴也翩然远去,一道和煦的阳光此时从天顶洒落,依偎着浅淡天云正照在一道高三十余丈的巨岩之上,而有一道如刀劈般垂直下裂的石缝,正好把石门分为两扇!

这里背靠巍峨巨岩,前临万丈深渊,向下看去则正是那千载黑暗笼罩着的鸡足山阴,在日耀下的巨岩银光璀璨,宛悬瀑独挂山前,漾荡众壑,领挈诸胜,呈现出不可言说的神圣之态。

再次睁眼,他发现此时没有缠绕的只剩下眼前两人,一僧一女抛去诡异扭曲的外表气息,悄然散发着某种玄高气息,一方飘渺倨傲端居高天,一方安忍不动有如大地,对峙似乎也隐隐到了终点。在这种恐怖模样下,江闻对于妙宝法王展现出的神通充满了信心,很期待究竟会碰撞出何等场面。

闻言的安仁上人慨叹一声,缓缓闭上眼去,似乎想要放眼看向天末尽头,寻找到某个茕茕孑立的身影。

呆若木鸡的品照被人奋力一扯,身体向后差点跌倒——是身后仅剩的安仁上人立掌于身前,用同样难以置信的目光护住品照,冷声喝问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人物。

江闻知道若再不想办法,如今存在于他们眼前的“骆霜儿”,将不会再感到任何疑惑迷茫了,涉及鸡足山阴黑暗地带的骆霜儿,很快就会彻底变成与山石古木无异的存在。

安仁上人与品照,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藏身的千佛窟,跨越过无数拜服于地的恐怖干麂子,来到了江闻的身后发出叹息——江闻没有疑惑于这两人的选择,毕竟发生地震时呆在山洞里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只是语塞地说道。

“安仁大师,你为何会对妙宝法王的事情如此熟稔?按道理修行法门、伏藏之事,都应该是他们教派当中的不传之秘才对。”

【佛以偈语回答说,王中之王是第六天王,圣中之圣是大觉佛陀。被无明污染的人是愚人,断除烦恼的人是智者。有我、法二执的人沉溺在生死海。证缘起性空的人解脱在逍遥园。修道断贪嗔痴才能离垢染,勤修戒定慧即能证涅槃。】

记忆中的尘封往事忽然回顾,安仁上人沉默了下来,他恍惚看见前一秒还拖着病足踽踽独行的老者,后一秒已经化为一抔黃土遍地尘沙。西征之路漫漫无期,可举目世间只剩下了安仁独自一人,跋涉艰难至于穷途,他的身影也与黄沙上的脚印一道,即将淹没在关外大漠的飞沙走石之中……

江闻精神为之一振,不由得肃然起敬道,“安仁大师竟曾有此丰功伟绩!江某佩服万分!”

修行之深、钻研之至,本就要承受凡夫俗子所不能想见的后果,只是江闻没想到佛理的背后,竟然会隐藏着如此颠覆离奇、恐怖绝伦的残酷真相。

按照安仁上人的述释,便是初法加持力让他能于佛弟子中第一先悟,成为座下第一位证悟的声闻弟子,而他在佛陀灭度之后的生生世世,也会一直累积观智,只要再有佛陀出世,他仍旧会出家成为修行者,再次成就阿罗汉果位。

“黑帽法王先前殊胜之功德,足以渡化万千氓民,如今却不计代价地尽数施展,只为了降服女施主引降来的鬼神,真是大慈大勇,大威大德之人!”

【一切似乎都很完美,直至那天我见佛端坐在房中,伤口在脚上,阿难尊者正细心地为佛敷药包扎,而一根沾有鲜血的木棍横卧在地上。我明白,佛一定是被木棍所伤。】

【大家都不明白佛是金刚不坏的身体,为什么一根木棍能伤害呢?但我已经看出来了这就是业缘。凡是地、水、火、风四大和合的众生,都有这样的苦受,哪怕佛也不例外。】

【佛说,四大假合的肉身,本来就不真实,成住坏空在所必然,一切事物的法性原是这样,顺应法性才能称佛。即便佛已经证得真如法性,但只要佛在现世也是人,需由父母生养,和我们一样具有人相。】

【至此,人群之中匿藏的我,终于明白了成佛的秘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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