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墨池飞出北溟鱼（2/2）
“弘辩方丈，这身上病易治，心中病难医，安仁上人既然有数十年的心魔，我就不一定有办法解决了。”
江闻默然片刻，明白像悉檀寺这样的寺庙被平西王府盯上，又失去了丽江木家的庇护，基本上是没有幸免于难的机会，江闻就算有心帮助，也不一定挡得住四面八方的骚扰围困，真想要破局，就非得要在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江闻此时哭笑不得，也不知道眼前这个老和尚，为什么如此抗拒自己接触徐霞客的遗稿，但此时确实是骆霜儿的事情要紧，只好将旁事先按下不表，笃定地点头答应。
啧，所以说混江湖的人心里都脏，如自己这般公认的江湖君子属于凤毛麟角，多的还是心眼倍出之人。像这么黑暗的东西，还是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赤裸裸地展示出来比较好。
世间邪见三百六十种，安仁僧所说的无有因果之见，指的是认为行持善法没有功德，造恶业没有任何过患，前世后世不存在，三宝没有功德，佛没来过这个世界，上有天堂、下有地狱是谎言。
江闻听出不对劲，连忙再深入询问道。
安仁僧说罢了这句话，便久久没有其他动静，江闻眼功如电，此事已经适应了暗室环境，发现此处汤池水深、颜色深湛，水面还飘荡着无数串结成的药包，显然是在以温泉煎以药草，借此辅助者安仁僧运功恢复伤势。
安仁僧似乎听到了异常，也难得他能在视线氤氲模糊、口鼻满是苦涩的环境里保持着清醒，分辨出来人的响动——这石室并不算大，空气也颇为昏浊，罪魁祸首就是石室四角，正以文火熏蒸着的药笼，每时每刻都涌冒出苦涩入脑的浓黑药烟。
江闻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来，随后缓缓侧过脸，在骆霜儿看不见表情的角度才低声说道：“弘辩方丈，江某方才失言了……”
那苍黢风霜的面容上，已经看不到一丝当初佛学天才的模样，只如一名久居深山的苦行僧侣，一举一动都夹带着古树寒岩所特有的衰寂，此时背衬连绵荒草便要直至天荒地老。
江闻不请自来地率先靠近石门，双手贴着石板粗糙表面发力，不一会儿，厚重石门便发出了轰轰作响的声音，缓慢而稳定地向后打开。
“弘辩方丈，平西王府此时虎视眈眈，纵然击退一次也总会卷土重来，不知方丈有何打算？”
安仁老老实实地说道，自己梦中听闻有人在菩提道场处，开演法会说《华严经》六品，听闻之后邪见就不可抑制地滋生了出来，再也无法进入禅定。
如果按照佛门《四分律》中所说，即使生起一刹那的邪见，也将失毁一切戒律，不能再列入佛教徒或出家人的群体中，前宋时甚至有佛弟子因此此事轻生跳崖，本无禅师怕安仁想不开，故而“见”之一事进行开悟。
江闻倒吸一口冷气。
“阿弥陀佛，那就多谢檀越了。”
江闻缓缓上前，将一道九阳内力传入其中，只感觉安仁僧濒临破碎的丹田气海、奇经八脉都在缓缓修复之中，《寒山内功》确实有奇独到之处，而温水池中牛黄、远志、当归、川芎、丹参、桃仁、红、黄精等等药物，也正持续不断地释放着药性，帮助和尚益血安神、醒脑开窍，维持住他的灵台清明不灭。
“方丈不如吩咐僧众大开山门，招待香客以解近渴，你做出这样出其不意的举动，平西王府的人就算来了，想必也会迟疑片刻。”
禅宗以“左右”开示讲解“见”这一状况，是为了告诉弟子不可执著于见，佛拈不在左手，也不在右手，因而无左右分别，一有分别则心滞于执，所说的邪见正见则全都是妄念了。
江闻端坐了起来，轻轻吐出这几句话，果然让弘辩方丈的双眼闪过一丝异色。
看来这座悉檀寺，自己一时半会还真没办法离开了。
弘辩方丈刚才的态度，实际上已经很事明确了，江闻之前之事功劳确实很大，但相对应的是在帮他是积功德、种福田，反正佛祖那边已经都记下了——你真要领功请赏，完全可以到佛祖面前去说，但千千万万地，别想在我老和尚面前开口领赏。
老和尚一手握着念珠，满眼都是捉摸不透的禅意，此刻即便一言不发，也能让人在似笑非笑的神情里，不由自主地联想起佛门的禅机公案。
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江闻反向推衍弘辩方丈的想法，刚才他忽然藏起徐霞客遗稿志书残卷的举动，可能是想把这份人情先收起来，以退为进地豁出去自己这幅脸面，再用于别的地方。
曾经去大寺里烧高香、添香火的人就会明白，主持绝不可能会在香客面前拿着二维码伸手要钱，越是看似故作姿态摆脱关系，实则就越是想提出别的请求。
十几岁就能达到青出于蓝的境界，安仁上人不愧是百年一见的学佛天才，这在讲究明心见性的禅宗里，堪称是一等一的宿慧种子。
江闻出声询问，对于读《华严经》能读得走火入魔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本无禅师忙问，他是如何知晓邪见的。
弘辩方丈站在池边的表情很是精彩，他总感觉江闻对师弟匪夷所思的心病十分熟悉——要知道自己师父当年都束手无策，只能让安仁僧转而修习天台宗秘不外传的禅功武学《寒山内功》，希望能借此机会突破魔障，可惜直到老和尚圆寂，都没有等到好消息。
再深入思考一番，弘辩方丈自然并不缺钱，眼下能让他如此费心商量的事情，不外乎安仁僧伤势、悉檀寺困局这两件事罢了。
江闻把丑话说在前面，生怕面前的老和尚把治疗陈年中二病的事情，也都算在了自己的头上——那样的话，自己除了拿出“人生重来小道具”给对方来一下，理论上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种称为无有因果的邪见，属于特别可怕的歧途，假如见解没有摆正，那学佛就成了一种抱佛脚求安慰的方法，绝不可能深入佛法三昧。
“师兄……你来了……”
弘辩方丈双眼眯缝着，缓缓看向正浸泡在药池之中的矮瘦和尚，开口当先仍是一声缓缓响起的佛号。
“二位檀越，这里是当初徐霞客施主治疗风疹固疾的药室药池。熏蒸入骨本该有事半功倍之效，可我这师弟却久久未见好转……”
比如江闻现在想来借宿混饭吃，到别人家肯定要低声细语好声好气，可到了寺庙里，江闻就必须理直气壮地住进客舍，并且表现得越是理直气壮，对方便越会高看自己一眼。
行至穷处，江闻与骆霜儿两人才发石鼓峰下的险峰之间，竟豁然存有一道颇大的山隙，经过后人屡次三番地开凿挖掘，此时已经形成了一处隐然于山体里的坚固小殿，自然而然地以山岩为顶、山壁为墙，里外坚固无比，如果不是站至如此近的距离，恐怕任谁都无法发现石门之后别有洞天。
弘辩方丈缓缓颔首道：“我听闻平西王府麾下的高手因此行颜面扫地，正打算集结更多人马前来，檀越纵使武功高强，却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老僧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弘辩方丈，昨夜我见安仁上人受伤颇重，不知道如今恢复如何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江某其实从医多年，愿更尽几分微末之力。”
“弘辩方丈，所以安仁上人属于是学佛之后走火入魔了？不知那时候的安仁上人年纪多大？”
悉檀寺址广阔，西瞰鸡足山的大龙潭，每日朝夕都有云蒸霞蔚之景，每至夏季乃至摇岚曳石、浮动烟云，只可惜如今水势渐浅，只剩下潺潺流水汇入其中。而这些源头活水的发源之地，就是悉檀寺背靠着的石鼓峰，不论外界如何寒暑枯汛，峰上都不曾改过丛木森霄之象。
弘辩方丈语带唏嘘地告诉二人，自己这位师弟安仁僧，当初的佛法修为实际上远比自己精湛，这个悉檀寺方丈也本该由他担任的。
三个人起身转出门外，有个须发皆白的灰衣老僧正站在门外静候，表情中带着一丝诧异，四目相对之下都犹豫了一会却没有开口，弘辩方丈也将双手虚按，微微颔首就带着人，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江闻微笑着继续说道：“单独这么做自然是饮鸩止渴，但若是加上我这第二计，就有五成的把握了。”
弘辩禅师不知所以地盯着江闻，双手合十请教道：“还望檀越详解。”
江闻神秘万分地说道。
“做起来也不算麻烦。方丈只需要再打出一个横语，上面写上‘大理秘传，天龙武库’八个大字，则大事可成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