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重上君子堂(2/2)
江闻连忙撇清关系:“袁姑娘你说的什么话,江某乃是出家修行之人,怎么会有如此粗鄙的念头?”
江闻方才忍不住暗算了陈家洛一手后,就发现陈家洛似乎在寻找自己的踪迹,连忙改换位置躲在台下另一侧屏息以待——
骆元通面色凝重,紧盯着奔雷手文泰来,而文泰来恭恭敬敬地插手而立,既不言语也一步都没有后退。
见袁紫衣还在狐疑,江闻才压低声音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天下女子千千万,红会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不偏不倚地盯上了骆家?”
“陈总舵主,你该给我一个解释了吧!”
“不许你诽谤几位师父,虽然我当时年纪还小,却也知道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
今天江闻不打算动手,不代表就没有还手之力。
江闻也算看出来了,此时谁是好人不重要,但能证明红会是坏人就非常重要。
“啊对!武夷派乃是福建的名门正派,旬月间在福州城内斗恶僧、活生民,掌门本就是首屈一指的侠义之士,怎么到你口中就是宵小!未免也太不把武林中人放在眼里了吧?!”
我不说话总行了吧。
“正是,我见到的剑法横行无忌,端地凌厉无比啊!”
“举手之劳罢了……”江闻本想谦虚一番,却发现骆元通根本没打算听自己说什么。
袁紫衣怒目而视,显然是把江闻一道儿记恨上了。
只见分隔在品字形座位两头的范兴汉与文泰来,两人虽然年岁殊异,服饰装扮也不同,偏偏面方口阔的模样多有相似之处,浑身豪莽之气更是如出一辙,此时一人皱眉一人瞪眼,远远瞧着竟像一对兄弟一般。
范兴汉也乐呵呵地分析说道,“您这‘金刀无敌’就比我这‘铁丐’要好听,江掌门的掌法深厚,是不是该赠他一个四必神掌的称号?”
说完故意看了江闻一眼,气得他七窍生烟。
江闻没想到自己今天出的最大风头,居然会是成为红会的对头,还被人当枪使挡回了红会的求亲。陈近南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估计会立马跑来嘲笑自己一番。
想来如果对面不是她师父的朋友,如今袁紫衣应该都奋袖出臂打抱不平了?
“你说谁是耿家走狗?!靖南王府乃是朝廷钦封的藩王,你们红会算什么东西,敢来这里指指点点,血口喷人?!”
江闻扼腕叹息,原来教差生是这样的体验,真的不想再经历第二遍了。况且金盆洗手已经完成,今日显然极为不适合动手,对方要提亲本方要打架,这帮人都是什么脑回路?
是啊,为什么盯上骆家?
袁紫衣刚才确实想过这个问题,她脑海里连篇浮现的都是骆家独木难支、家道中落,被这群仗势欺人的豪雄所觊觎,可事情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若是陈家洛能在婚姻大事上笼络住文泰来,那他就能稳稳把控住红会这艘大船,将来开向何方也就随他的意思去了。
这话能说吗?说不出口!
这就是江湖的智慧。黑锅可以有,但自家坚决不能承认,随着时间流逝自然会淡化这一切。
“那是自然,江掌门帮俺护您的镖而来,最后功成不居飘然而去,此等风范不见于世,可不就该是骆家的嘉宾才对!”
“这事做不得假。江湖传言每逢朔望,尚可喜都会派人到骆家馈礼,年关大节更是亲自邀请,从不错缺的。”
“二位当家,我们兴汉丐帮与红会同为武林同道,平日里也多有听闻威名。只是这位武夷派江掌门乃是我范兴汉的好友,平日里仗义相助堪为君子,你们想必是弄错人了。”
从结构上来看,无尘和赵半山这两位都是红会中的实权派,在领导班子中分别排名第二、第三位,而且各有自己的势力,也有相当高的江湖声望。而于万亭作为总舵主,也是红会的创始人,自然也有充分的话事权。
“骆老哥,你手也洗了,话也说了,可别充耳不闻呀。我们文四当家可是当世有数的好汉,他一等一的人品武功,你在江湖上消息总该知道的,怎么也不算埋没了骆家。”
“你……你说什么?!”
江闻傻眼地看着袁紫衣表演热血上头,随便用纱布蒙着脸就要起身迎战——她似乎受铁胆庄的话触动,也要出来打抱不平一番。
说走肯定是不能走的,一旦走了,红会的面子就彻底没了,但如何挽回就是个大学问。
“我们兄弟此举是替天行道,你若是到敢大声宣扬,恐怕是你们要先理亏……”
他的声音嘹亮通透,也不知是否在西口古道上闯荡过多久,瞬间就传遍了整场,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随着他缄口不言的动作,场面气氛瞬间尴尬了起来,金盆洗手哗哗的水声就如同场面上的氛围一般,使人心底里略微发慌。
周隆这才松了一口气,接着低声说道:“江湖曾经有传闻,当初平南亲王下令杀人十八铺而封刀并非大发慈悲。他真正要封的,就是骆家这把金刀……”
“你们抓人,却让我停手?”
而对于黑社会来说更是如此,如今话事人的陈家洛显然需要更多实力来稳固自己——这从他在湖北继任之后马不停蹄地扩张当家阵容,接连把常氏兄弟、徐天宏等人引入其中就能窥见一斑。
对面的是红会,对面更是陈家洛,这两者一旦结合起来,产生何等愚蠢的化学反应都不奇怪。如果说陈近南是扑街总舵主,那么陈家洛更应该称之为沙雕总舵主。
陈家洛莫名中枪。
江闻不禁感叹果然是个小天才啊,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就这三脚猫功夫和文泰来比武,存在不透露根底的可能吗?三招下来恐怕连中午吃什么都被看出来了。
此话一出,稳坐太师椅的骆元通还没起身训斥,台下手持铁胆的周仲英先站了出来,以长辈身份语气严厉地说道。
“周兄不必多虑。”
“骆老英雄,这个称呼我看有些不够响亮。”
“我家中人丁本就不旺,父母更在我五六岁就亡故了,如何会有这么年轻的兄弟?”
事实上无尘道长说的一点都没错,袁紫衣不管怎么看都没资格掺和这件事情,然而除了骆家,还有谁有资格主持这件事呢?
“范帮主,还请高抬贵手,息事宁人。”
江闻向四处观望,发现兴汉丐帮的范兴汉突然不见了踪影,只剩四名健壮乞丐稳坐,而嵩阳派的掌门白振也巍然不动,似乎不打算篡夺嵩阳派出所的维稳职能;青旗帮的态度更加模棱两可,铁塔般的杨帮主两眼漠不关心,只带着弟子收拢于一处,之后就宛如一尊郊陵的石翁仲。
这问题的关键,就出在陈家洛这个新任总舵主的身份上。
福威镖局的镖头原本躲在角落充耳不闻,此时不禁火冒三丈,带人恨恨然冒了出来,伸手指着常氏兄弟的鼻子骂道。
就从于万亭留下的这个班子来看,二当家无尘道长是标准的鹰派,武功卓绝威严庄重,代表着红会中的无情;三当家赵半山是和气生财的鸽派,为人处事滴水不漏,代表着红会的义气。
然而骆元通想的话还没完,江闻就看见一道紫影从台下窜起,抱拳拱手地昂然答道。
江闻决定不说话了,自己反正说什么都没用了,你们开心就好。
君不见以乔峰的英明神武,想担任丐帮帮主都要经过严格考验,他不光有着弟子间极高的威望,而且通过了汪剑通出的“三大难题”。
“骆前辈莫怪,文某乃是此番诚心而来,还望前辈答复!”
换做别人,或许还做不出这样铁了心拉郎配的事情,可面前这人是陈家洛啊!
江闻也不清楚陈家洛这家伙,对于政治婚姻为什么会有如此的期望,但从他能狠心把香香公主送给乾隆作为交换来看,这人恐怕是真心认为政治婚姻可以解决实际问题的。
“你们别太猖狂了,我们南海开拳馆的武师都知道武夷派的江掌门,几日前义救疍民的事迹。你们说江掌门骗人,可他当日实打实地得罪了五虎派的恶人,难不成疍民还能给他好处不成?”
“霜儿,你认识他?”
范兴汉被众人提醒着登台远望,也不禁紧皱眉头啧啧称奇,老老实实地说道。
“俺老周不知道什么走狗鹰犬的,俺只知道江道长是个好人,先前仗义相助分文不取,今日不该被人如此对待!”
所以江闻决定继续保持微笑,爱咋咋地吧。
可以这么说,如果今天文泰来是出面争夺某个帮派的头目,那么在场有九成的帮主都会面临被取而代之的风险,就连带领授艺徒弟前来的二流门派,也该担心自己的爱徒被刮走几成,这就是所谓的人格魅力。
两道沙哑难听的嗓音一如既往,明明一前一后地响起却能浑如一人,吊死鬼般的样貌也极为骇人,出声的寻常言语都能显出狞笑的模样。
“你们都被他骗了!”
江闻瞪大了眼看着,没想到这家伙注意力还挺敏锐,“对了,你刚才说连尚家都让着骆老英雄?”
“二位英雄好久不见,风采依旧呀。”
此刻要继续保持原先三角形结构的话,文泰来就是陈家洛掌权之后最重要的年轻派,也是新任总舵最应当争取到的中坚力量。
“哦?那贫道可就要问问,你们这话是以青城派弟子身份说的,还是以红会五、六当家的身份说的?”
听完范兴汉的解释,骆元通从愕然当中缓过神来,随即料想这或许只是大千世界一处巧合,便不再言语,但今日红会如此恶意搅扰,实在是让他愤悒难平。
“晚辈资历尚浅,哪来的江湖名号。”
刚才见周隆寸步不离且如此紧张,常赫志只将他当成了江闻的忠心下属,此言意在一箭双雕,本以为能警告住江闻和他的同伙,却不知道周隆和江闻的关系也没多深,更不可能知道福州城里发生了什么。
袁紫衣又瞪了江闻一眼。
周仲英心中着急,今天他不远万里而来,本就有给自己儿子提亲、结两家之秦晋的打算,怎么能稀里糊涂地被人给截了胡。心急失态之下,他说的话也不免重了几分,随即转头向红会说道。
随后就强行拉开常氏兄弟,带着红会几人找了处位置坐下,只把耳边的议论声置若罔闻。
“红会此行一派无稽之谈。老夫今日金盆洗手之意已决,谁来劝说都没有用。”
江闻嘿嘿一笑:“现在又顶天立地了?那难不成如今赶来提亲的几位,都是被人假扮的不成?”
“胡闹!长父在此,哪有女孩子家比武的道理。再者你若是输了,难不成就真要下嫁给对方?!”
袁紫衣见状也跳到台下,指着江闻说道。
如今骆元通手也洗了、人也来了,他此时可是棘手得很,总不能出尔反尔再动手一回吧?
江闻也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可他总不能老老实实告诉对方,自己刚下是因为压根没把常氏兄弟这帮人放在眼里,才所幸化身咸鱼第一现场看戏吧。
常赫志身穿黑衣,面色不善地看向了周隆,抬手便以刚强掌力压住了周隆的肩肘,让他一身横练的金刚拳完全无用武之地。
江闻躲在一旁看起了热闹。
如今恐怕也只有江闻知道红会跟骆家两世不解的缘分,凭借权谋大戏的思路,他有了一些更加大胆的猜测——红会此行必须与骆家联姻。
“江掌门,你在江湖上可有名号?”
“袁姑娘,话说你在峨眉山上有没有见过于万亭总舵主?他是不是长得浓眉大眼,却经常笑得很猥琐?”
常赫志眼中冷光闪烁,声音更加沙哑。
范兴汉见自己放低姿态商量毫无效果,表情不免也有些难看,运起拆肩卸肘的擒拿功夫就要上前,却被模样与他相似的文泰来挡在了眼前。
来自南海镇的武馆们联袂而来,早就看红会这过江龙不顺眼,当先开炮毫不含糊。
江闻仍旧担心引火烧身,连忙劝道:“先别急,我看对方的意思有点暧昧,万一是咱们的理会有误呢?”
陈家洛眼光传动,很快就看见了常氏兄弟利刃相向的人举动,只好温声说道:“骆老英雄,此事恐怕有误会在其中。五、六这两位当家向来沉稳,不会做下如此出格的举动。”
无尘道长与赵半山对视一眼,又回退两步,把位列第三的文泰来故意让了出来。而就趁此时机,被推到人前的文泰来竟然也沉声说道。
“正如周总镖头所说,这位江掌门本意也要来主持公道,却被红会的恶徒抢先威胁。你们刚才瞧不起妇孺,却是以为可以一手遮天了,以为世间没有英雄人物了吗?”
江闻的脸色瞬间变化,一种冥冥的预感从心头涌起,转身就要往骆府更深处窜去,却已经有两道身影晃过人群,形如鬼魅地紧挨到了他的身后,各自伸出一只坚如铁石的手掌,运起黑沙掌力转瞬就拂落在了他的身上。
真要想把他变成自己人,陈家洛还得拿出点干货来。于是,骆家该发挥作用了。
骆元通手一抖,竟然把金盆都打翻了。
外部的质疑之声屡屡不绝,虽然烦人也还只算癣疥之疾,但坚固的堡垒往往是内部最为脆弱,如果陈家洛没办法降服帮中的兄弟,这才是最大的危机。
骆霜儿刚才一副神游物外的表情,似乎完全没察觉到众人在折腾自己的终身大事,反复端详了许久才恍然大悟道。
可这话没头没尾地跨越距离传到另外一批人耳朵里,就听着尤为难受了。
江闻总觉得这老家伙笑得不怀好意,却也只能尴尬地回答道。
此时一身白袍的陈家洛目光炯然地屹立不动,被多方猜测的文泰来身材魁梧、举止豪迈,也对全场的视线浑然无睹。随着众人的视线链接到范、文两人,场中倒吸冷气的声音逐渐此起彼伏,尤为失态的更是惊呼出声。
“老夫听各派的说法,又有亲眼所见,江掌门你临危宴然、横遭污蔑而口不徒语,遭人挟持、斧钺临睫而身不妄动,多有救人、施恩泽被却言不苟求,短短时日屡行义举故例不虚行,这样的仁人当世罕见。”
于是今日的场面越发吊诡,骆元通找来的几家助力中,如今只有铁胆庄周仲英老庄主站了出来主持公道。
福威镖局的陈镖头心头一个激灵,抬眼看向了道士打扮、背着法剑的江闻,福至心灵地联想起了林震南总镖头写给他的密信,瞬间又跳将了起来。
袁紫衣一摆手,瞬间打断江闻的解释:“江掌门不必谦虚了,此事自有天理为证!”
袁紫衣显然相信着只要江闻肯出手,红会布下的困境必然不在话下。
武林中人向来是容易热血上头的,被两人一顿渲染情绪之后,也仗着人多势众,纷纷神色不善地围住了常氏兄弟。
三人保持着古怪的僵硬姿势不动,从刚才起就凑在江闻身边的周隆已经发现了异样。
陈家洛此行,居然真是为文泰来求亲的,世上还有这么离谱的事?
“爹爹,我好像见过他……”
“咦,周掌门,你怎么会放着大好位子不坐跑来这边闲逛?”
“骆前辈无须多虑,江湖之中的规矩如何也大不过理字。骆家今日金盆洗手不宜动刀,但我与霜儿妹妹义结金兰,今日替她出手也合情合理吧!”
最让江闻看不懂的地方在于,今天红会群雄的态度怎么如此反复奇怪,先前是一副不让金盆洗手的态度,现在居然又变成了骆霜儿非嫁不可的气势。
袁紫衣保持着傲然不动的姿态,压低声音向脚边的江闻说道:“我想过了,两位前辈上次见到我已是五年前,与如今相比样貌身形变化极大,正好我近来杂学了旁家武功,只要不透露根底,想必是不会被认出来的……”
但这些努力终究只是敲些边鼓,无法真正奠定胜局。
被骆元通这样的江湖前辈赠号,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美事,瞬间就有人带头鼓掌了起来。
而下一个,就是嵩阳派和铁胆庄的几名弟子,也言之凿凿地对周边的人说道:“原来是武夷派的江掌门!我们师兄弟也亲见他在章丘岗村醮斋度亡,这才化去了人间惨祸的余响,怎么会是红会口中的恶人呢?我看某些人表面上文质彬彬,手底下才是强盗行径吧。”
不知不觉间,以江闻为中心已经形成了一处舆论风暴,他明明规矩本分地什么都没做,却已经有人配合打出一记又一记重击,让红会逐渐内伤呕血,就连陈家洛都被套上了衣冠禽兽的形容。
像这样的声音仍在传播,显然江闻之前做下的准备也趁机开结果,关于武夷派、关于江闻的事迹已经在这个江湖浓度极高的场所里不胫而走,瞬间就成为了一种反驳红会的象形符号。
这个称呼可当真使不得!
又是金盆洗手大会、又是君子剑是闹哪样,接下来是不是该有绝世剑法出世,自己带着大徒弟就要反目成仇了?这家伙莫非不是金刀骆元通,而是金刀王元霸吧?!
“前辈,我觉得这个称呼不妥,要不然还是再商议一下吧……”
江闻被众人裹挟阻挡着话音不闻,只好将手抬高表示异议,想要引起骆元通的注意。
可这个举动却被人群对面、武夷派自带的乐师们看见,凑巧看成是事先约定好的信号,连忙卖力地鼓吹奏乐了起来,瞬间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