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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小扇扑流萤(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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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闻试图将思绪与对方接近,搜寻其中的线索,内心压制已久的环境渲染却也因此而出现松动,似乎有直接告诉他,黑暗中出现了些不太妙的东西。

江闻上前敲了敲船板的外壳,发现这船板的龙骨坚硬、纹心笔正,触之如玉、扣之如铁,显然是一块上好的防腐木料,只是这个颜色未免不太吉利。

江闻也曾经思考过,相对于熄灭色深贪恋的说法,或许白骨观更是一种看破大恐怖的法门,而这种恐怖就来自于有名的“恐怖谷效应”。

那影子就像一个肩膀宽大,却没有头颅的人形身影,宛如断掉的头部直接连接着巨大如轮的身体部位,摺叠着一双巨大的翅膀,硕大红光闪耀着危险的光芒,凝视着江闻三人。

最后总而言之,江闻并不认为这样的一具普通尸体,就拥有把全村人吓得鸡犬不宁的能力,更不至于让严咏春打一进屋起就全身紧张,咏春拳势一刻都没有放松过。

指甲刺耳的抓挠会导致内心的反感难受,正因为这声音曾经是密林中、挣扎求生的古猿,用以传递危险讯号的方式。

江闻不动声色地抬起头,青铜古剑猛地斩向厅堂中的神案,一剑便砍下一块木头,飞溅的木屑引发巨大的声响,瞬间压过厨房里传来的敲击声,万籁再次俱寂无声。

尸体是如此,那对于“鬼”这种东西,由何尝不是如此?至少它们都看起来很像人,却又不是人。

严咏春警惕地望着尸体,小声说道:“大概是五天前。先前一直打捞不到,直至五天前才陆续漂流上岸,可惜身体所有损毁,像是被什么水族啃咬过一般……”

死尸都曾经是人类的一员,作为处于恐怖谷的实体已足够地拟人,静态时甚至能被误认为人类物种的一员。

就拿逝去未远的2012来说,全球宗教呼喊着世界末日的口号加戏自欺的人可不在少数,就连平安无事都能变成诚心祷告的功劳。某种程度来说,这也不过是自发、自有、自我加强的一种“营啸”吗?

江闻赫然一惊,惊讶的不只是对方非人的外表,更是对方极其形似自己印象中的恐怖造型——但这个形貌,本应到1966年11月12日,在美国西弗吉尼亚州邻近的当地公墓中才被目击到!

对于死者的祛魅,本身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要知道,古人并非迷信到充满愚见、心生鬼狐,至少宋代的王明清就在《投辖录》中表达的很清楚:“迅雷,倏电,剧雨,飚风,波涛喷激,龙蛟蜕见,亦可谓之怪矣!以其有目所觌,习而为常,故弗之异。鬼神之情状,若石言于晋,神降于野,齐桓之疾,彭生之厉,存之书传,以为不然,可乎?”

但推开柴扉看去,里面存放的东西已经空空如也,灶台中的炭灰都带着一股湿气,只剩锅碗瓢盆这些厨具因仓促离开而遗留在此,但也都蒙上了一层灰尘。

严咏春说到这些的时候,身体有些不自然地颤抖,已经对于自己的信念产生了怀疑,更对自己一直期盼的创造出拳法、解救弱小于危难的想法感到困惑。

江闻缓缓踏出一步,若有所思地看着屋外的夜色,黑漆棺材底部的滴水声此刻骤然加快,清清楚楚地响彻屋内,房门之后更是传来的不停敲打门板、器物碰撞的剧烈声音,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包围了这里,伺机而动发起进攻。

可就在此时,洞开的大门忽然被强风吹动,霉斑似的白色符箓扑啦啦地作响,像是万千展翅欲飞的蛾子,而门外那棵高大上的柏树上面,猛然亮起了两颗赤色通红、宛如灯笼的眼睛,一道比黑暗还要深邃的影子在枝头端坐着。

像这样的房屋形式,其历史可追溯到广州近郊出土的汉墓明器,显然是汉文化融入岭南的产物。

江闻抢先两步上去,瞬间就看到匍匐在院墙边上的黑影扭曲晦暗,就像是深潭幽泉中一抹让人惊惧的阴影。

自从进入了南海古庙,江闻就察觉出了其中的气氛异常,有某种极其压抑、极度敏感的因素正影响着人们的感知,以至于就连初来乍到的袁紫衣,都会在影响下出现幻觉,在章丘岗村里看见奇怪的东西。

江闻决定从后门进入,袁紫衣就跟在后面迂回绕去,三人便前后照应着进入了空无一人的厅堂之中,除了油灯的摇影一无所见,可隔门已经能望见黑漆棺材的一角,脚底滴滴答答的水声仍彻夜不绝地缓慢响起,滴落在坚硬杂乱的地面上。

宋儒王明清从自然现象与历史叙述两个维度去追根鬼怪之事的不可否认性,同时代的朱熹则是在与学生问答的中去寻绎鬼神之观念与鬼事之真伪,避免人们陷入无底猜忌的怪圈。

按江闻猜想,朱熹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还惦念着,武夷山上的那些怪事和仙人吧。

而对类人生物的恐怖谷效应,这种深刻在基因中的恐惧是如此具体,以至于深谙人性的佛教都不得不使用法门才能克制,而这会不会意味着在人类进化的过程中,我们曾不得不躲避一种看起来很像人、却危险性极大的存在呢……

“他们说的守尸鬼,原来是这个东西!”

“这具死尸是死于溺水没错,至少跑开谋杀的嫌疑,他的直接死因是溺水,与海上其他祸事相比,没有不寻常之处。”

袁紫衣朝着屋后走了两步,忽地飞快伴随着惊呼后退,俨然撞见了什么极为意外的东西,径直躲到了严咏春的身后。

白玉斩蛇剑化虹而去,江闻如同蛟龙出水,猛然跃至与丈余的树枝平齐,玄之又玄的剑招从四面八方扑向无头身影,灭杀对方一切逃脱的可能。

“这个……这颜色也太像了吧!”

“严姑娘,这些村民是什么时候被打捞上来的?”

江闻凝神看去,忽然问道。

“别紧张,你看错了。那不是棺材,分明是一块用在船上的木船板。”

严咏春听到声音也瞬间警戒,身体如过电一般耸起,三关九节就向着左边扭了过去,左臂探出尺骨如刀,随时都能以拳劲迎敌,冷眼直面着幽微莫测的暗处。

江闻皱眉思考了一会,补充说道。

红纸上的神人依旧怒目圆睁、胡须戟张,无声无息地独处于厅堂之中,似乎有一圈怒火化成的神光笼罩着这里,用忿怒相压制满场的凄风冷雨、鬼魅森森。

江闻率先推开后门,发现面前这座院子是单层结构,厅堂居于中心,两侧为房,天井两旁分别是厨房和杂物房。

“来得正好,看剑!”

寻常之事不曾见谓之怪,寻常之理难以意度谓之鬼神,当他们见到知识体系彻底无法解释的事情,才会产生敬而远之的畏惧之心,然后恭恭敬敬地录与纸上。

江闻轻功力道散尽落回地面,忽然发觉视野中的异样消逝殆尽,袁紫衣和严咏春的眼中也慢慢恢复了神采,恍然惊醒般地回过神来,却不由自主地因为恐惧喘着粗气。

严咏春微微叹了一口,表情却像是卸下了某种看不见的负担,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几日前的见闻。

“我知道了!阳宅阴居,神人守户的办法,就是某人在贴符无效后想出来的招数,想用魔法打败魔法、迷信打败迷信,一旦村里人对死尸习以为常、死者化为白骨之后,一切恐惧自然烟消云散。”

章丘岗村并不算贫瘠,村里也都是岭南传统的“三间两廊”形式,排列十分整齐,从平面看去呈对称的三合院布局,主座建筑三开间,前带两间廊屋和天井,故而被称为“三间两廊”。

不过有意思的是,一方面朱熹不断劝服学生说“鬼神事自是第二著,那个无形影,是难理会底”,另一方面,当学生讲述鬼怪奇异之事,并表示此类故事“册子说,并人传说,皆不可信,须是亲见”,朱熹反诘道:“只是公不曾见。”

泡到发白的尸体已经开始肿胀,撑破了裸露在外的皮肤,江闻的确发现死尸身上伤痕累累,乃至有几道伤口深刻见骨蜿蜒在手臂胸腹,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了爪牙狰狞的水中蛟龙,潜伏于幽暗海底,饥肠辘辘地吞咬着他们的血肉。

“江掌门果然慧眼如炬,事情就如你所说……”

《明史》中记载天启六年五月壬寅朔,“厚载门火神庙红球滚出。前门城楼角有数千萤火,并合如车轮。”《隋书》中记载,后齐河清四年三月,“有物陨于殿庭,色赤,形如数斗器,众星随者如小铃。”

难怪他一直觉得严咏春的神态有点古怪。严咏春足够颖悟、也足够坚定,因此她已经提前触碰到了一丝武学的边界,这不能说是一件好事,却也说不上坏事,她所欠缺的只是不顾一切挥招的意气。

“别怕,闹凶罢了。”

而到了《普宁县志》中更加具体,也将它的名字写了下来:“崇祯十六年癸未夏,有马流妖眚状如荧火飞人家作崇,博之则散若群萤无数,聚则光如斗。”

这东西平日里迷惑人耳目,偶也有扑人掠伤事件,往往在大灾死伤之后出现,而在国外,其实也有一些比较著名的眚事件,例如乔治华盛顿在美国独立战争期间遇到了诡异的绿眚;二战时期,英美空军对德国进行空袭时,遇到了大量的眚状物,一开始还以为是德军的某种秘密空军武器或飞行器……

眚,这可能是世上最为无害的夷怪,也可能是世上最危险的东西,因为牠代表着人们可以亲手创造出自己最恐惧的东西。

而牠总是冷眼旁观着,所要做的只不过是在一切恐惧开始发酵的时候,轻轻地推站在深渊边缘的我们一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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