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明月短松冈(2/2)
原来是范兴汉听到江闻的警告后会错了意,还以为江掌门在心疼徒弟,连忙又一次点住穴道,决定终止这场较量。
傅凝蝶眼睛最尖,立马就看到了热闹所在。
他背着手颇有大家风范地解说道,轻轻一抹脸颊,却沿着耳朵摸到了一些古怪的透明液体。
独老三拄着杖敲打着草丛,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倒不曾。这荔枝湾也不知道闹的什么怪,隔三差五就会有烂到不成样子的海漂出现,因此也就成了子们的一桩好买卖。”
江闻惊呼一声,冷汗哗地一下就下来了。
闻言的范兴汉,胡子拉碴的脸上满是唏嘘,还有着对江闻的说笑之色,“濠畔街富贵巨商列肆栉居,我带着乞丐去了岂不是找人晦气?不方便,不方便!”
【烛夜里无鸳帐,只难为郎君饮砒霜。】
“我这徒弟打小顽劣,还多亏你今日管教一二。”
行家一出手,江闻就得出这是范兴汉数十年如一日的苦功。
范兴汉而听到风声,急中生智地一低头,索性牢牢抱住他腰身,以脑袋顶住小石头的小腹。
此时的范兴汉虽然竭力表现得一肚子火气,语气里却都是面对小辈、投鼠忌器的武林前辈风范,切磋烈度总是保持在一个可控范围,不至于升级为全面械斗。
独老三似乎在斟酌着语言,搜挂着他并不丰厚的腑脏匮藏,表达出他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言罢朝天哈哈大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江掌门,千万别往那边去,小心这孩子睡觉吓魇着。”
关帝庙的外敌之忧暂且解除了,几个乞丐长老也纷纷带人离去,其中独眼乞丐显然脑子更灵活一些。
范帮主也摆出了个低桩的起手架势,迅不及防地就伸出两只粗短的手指,向着小石头打来,全场瞬间响起低低的惊叹声。
吃痛之下,范兴汉靠着排打的硬功夫咬牙撑住面色不变,尽量显得云淡风轻地受下这一掌,心里却再也不敢轻视对方,当即就从双足发力,硬生生把小石头举过了头顶。
清朗的月色之下江闻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乞丐抢尸的场面趋于白热化,仿佛那句尸体就是野丐们眼中的一切,唯有荔枝湾仍保持一派树影婆娑的景象。
而江闻也悄悄上前,把呆在原地的小石头扛了回去,一手难以察觉地顺势摸在他的脑门上,好似在朝他嘘寒问暖,实则顺道看向了瀑流而下的信息。
范帮主的眼光果然毒辣,被举到了半空的小石头力气失了凭依,果然减弱了许多,再加上他也只会一招亢龙有悔,此时只能胡乱地抵挡。
说完他也挠了挠乱发,有些费解地说道,“打开始,我们也以为是从南海里飘来的海漂,就有些想抢生意的乞丐专程溯游去捞尸,结果什么都没找到,而这荔枝湾里的浮尸还是层出不穷。江掌门,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故而江闻也乐呵呵地说道:“一言为定!范帮主,我们师徒暂住在归德门外濠畔街金声馆旁边的客栈,你若是有空也不妨来坐坐。”
如此阴阳相济之后,威力更加难敌。
光学了两手打穴肯定是不够的,最好能把这门功夫学通。
水面上有一男一女隔船向往,以戏装翩然起舞,口中唱起的全是哀婉凄迷之音,入耳只想到空山月冷,松冈尚浅,总觉得会有幽圹之人起身应和,唱解出心中迷惘。
“这人虽然大事分不清轻重,为人倒是还有点意思。”
“那官府总得有个验明尸身的说法吧?”江闻问道。
“小心!”
先护短再教训这也是规矩,对外维护好了名声,对内也得有个体统,否则天天都是徒弟闯祸师父背锅,谁还闹得清楚哪边是尊长了?
壮乞丐横遭训斥也不敢反驳,只能不甘不愿地朝江闻嘟囔了两句大侠莫怪,就怏怏不乐地躲到一边去了。
除非兴汉帮还流传有“铁耳功”这样的独门绝技,否则兴汉帮主以后就得改叫一只耳了!
再回过头的范兴汉,脸上已经是由衷的笑意和羡艳,“我们还会在广州城盘桓几日,就在城东的贡院外歇脚。要是不见忤的话,我倒是可以传他几手打穴的功夫。”
“江掌门,我没读过书,只是偶然在茶寮外听人说过这件事。”
幸好出声及时,小石头看见江闻在一旁虎视眈眈地发声警告,于是连忙改为双手运劲,伸手往范帮主背心拍去。
在那个方向,两艘破旧的平底浅船从远处飘来,划出了道道水面波纹。船身被有意涂成趋吉避凶,镇邪呈祥的红色,拮据地精工彩饰着并肩而行,传来了阵阵丝竹管弦的声音。
“二十三路龙爪擒拿手,源自少林龙爪功,练功精纯之时与人交手,触之如着利刃,甚至洞胸入腑,用以打穴无所不中,你可小心了!”
范兴汉有一半是是起了爱才之心,就跟江闻一样看见好苗子就忍不住想教,另一半则是感激江闻今天的通情达理,想回报些真功夫。
而龙爪擒拿手中的龙爪,先要以手指抓装满东西的缸坛,至装满铁砂或铁块也能升降自如时,龙爪手的硬功阳刚之劲才有所体现。
可江闻总不愿做那个鼓盆而歌之人,故作高态地表现与世独卓——所以他沉默了。
《雪山飞狐》中就连苗人凤这样的当世高手,都被他点穴功夫屡屡克制,继而遭到暗算,显然妙用无穷。
夜风带着水汽氤氲而来,此时西关荔湾还未填海,关帝庙北边一线之隔的荔枝湾与象岗西边的芝兰湖相通,广袤三十余里后流入珠江,寒冬腊月的荔枝湾沿岸,依稀能够看见残荷枯枝与荔枝树的映照。
然而广州城外的瘗骨共冢尚且成阜,当年的骸烬更是望之如雪,尚藩若是独杀几个逃奴平民,根本不需要刻意抛尸湖中,更不必费如此周章、露出如此破绽才是。
戏船开始时越来越近,又逐渐离岸漂远,那两人水袖连携、时倒时起,似乎正被恶人苦苦相逼、追入穷途。眼见生还无望,两人拿出了贴身收藏的毒药,决心共赴黄泉而去。
独老三靠独眼确定一下方位,就以一种本地人独有的唏嘘口吻说道。
他知道自古就没有乞丐窝留客的道理,于是灵机一动,连忙表示自己回莲庵也顺路,非要帮着江闻他们领道回去。
【寸心盼望能同合葬,哪得善士妥安放。】
独老三搓着手略显激动,脚步更加踟蹰了起来,“这是官府雇来的神功戏船,专门在夜里唱戏给鬼神听,平息荔枝湾冤魂的。平日里唱戏可不常听,不常听啊……”
江湖规矩相逢一笑泯恩仇,和事之后就谁也不能在明面上记仇,于是江闻就能理所当然地化敌为友了。
那知手掌刚举到空中,小石头四肢立时酸麻,这一掌竟击不下去,却是范帮主又已顺势拿住了小石头腰间的“章门穴”,这次自然是无法挣脱了。
田间土路并不好走,荒草蔓生又时常绊住脚,江闻站在原地蹑起脚问道:“怎么的?这儿时常有人投湖寻短不成?”
两艘戏船上逐渐传来轻微的歌声,伴随着逐渐浓烈的丝竹裹挟而越发清晰,是有人在用艳耳而俚俗的词曲放起了悲声,就像为荔枝湾底沉着的幽幽水鬼,重演他们临死殉情的凄婉。
就在惊讶之时,小石头似乎已经从穴道被钳制中挣脱,虽然四肢仍旧无力,头颈却能转动,眼睛天真地咕噜噜一转,随即便横颈向范帮主急撞而来。
“石头,要记住师父说的话!”
眼看这么一个小孩子出来迎战,范兴汉在心中暗暗感慨,只道面前的武夷派掌门江闻当真是急人所难、宅心仁厚,果然深具君子之风,只是不知道江湖上,为何从未听过他的名号?当真是一件怪事。
【再拜合卺交杯酒,有墓穴空空作新房。】
眼前小石头身上的穴道乍一看虽然与常人无异,可筋肉腠里却自然而然地隐含流动着精微之气,无心无意的催动下,气血相遇处自有真气坚固,抵挡着指力钳制。随着范帮主的龙爪擒拿手再度发力,竟然同时察觉出《达摩禅经》所中“轻重冷暖,软粗涩滑”脉触的八种验照!
“师父,为什么不让我去?”洪文定低声问道。
“荔枝湾那头是什么所在?”
小石头惊奇不已,再一晃神时后背心上又遭了一指,脚步瞬间踉跄了起来,被制在原地动弹不得。
要知道抱腰的姿势自然是要双手腾出,此时小石头后背穴道逐渐松开,上半身已经可动,某些早已形成条件反射的动作也已经找到了目标——
江闻只是劝了一劝,也不好意思拂了盛情,便跟着浩浩荡荡的乞丐队伍往东走去。幸好西郊关帝庙说远也不远,距离广州城西门大致七里,走快点也就是半个时辰的功夫。
《宋史·瀛国公(二王附)纪》中,关于陆秀夫背小皇帝赵昺跳海的事情只写为:“乃负昺投海中,后宫及诸臣多从死者,七日,浮尸出于海十万人。”然而背后的无奈与惨状,恐怕只能在当年亲历者的后代子孙口中,悄悄得知一二了。
【白头偕老全无望,但想见——】
【娘子不知言何事?】
【想见去往地府阴司里,再觅那平阳门巷……】
最后的唱词来自粤剧帝女,大家听听原版会更有气氛(=w)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