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入云深处亦沾衣（2/2）
冯道德两眼放光，不容反驳地说道，立即伺机飞跃了屋檐，掀起几片屋瓦从房梁上倒垂而下，悄然钻入这座众人敬而远之的残殿。
江闻用手肘捅了捅冯道德：“冯掌门，你说耿家是在找什么东西？”
闯入者一身黑衣飘忽不定，每一步都踏在殿内的阴影之间，溶溶曳曳好似湖中涟漪，全然窥不清虚实，江闻也只有在他身形起伏间，才发现他脸上带着一副面具，正如痴如醉地站在无字石碑面前，心无旁骛地注视着。
武学皆凌厉狠辣、武者更是首屈一指，在这种情况下，鬼面人怪叫一声忽然抬脚踩入了一处阴影，浑身像是海绵般弹抖了起来，身体也虚实刚柔变幻不定，强行挣脱包围升空而去，撞破了屋顶瓦片想要遁走。
“不着急。对方真要下毒手的话，红莲圣母如今尸体都凉透了，我趁热去干什么？还不如先把热闹看完。”
大殿之中打扫干净残垣碎瓦，填满清廷从定光寺各殿拆卸搜刮来的古物，石物木物分开堆放着。从近日挖掘出来的历代古迹，石槽石础比比皆是，乃至佛殿木作都被藏匿其中，造型间斜抹栱眼、昂嘴曲线，梁底起、梁头卷杀，造型静穆沉古得异常。
“这是耿家干的？他们这是犯了什么病？”江闻震惊无比。
这里灯火通明，不给一丝藏身的阴影，然而众多民夫出出入入，担土运石，却没有一个敢靠近那座半残的佛堂，宛如里面关锁着什么洪水猛兽。
同样打扮的鬼面人在暗地里掀起了满城的风雨，挑拨着各方势力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如今这场杀戮毫无疑问会将清廷的怒火点燃，在清廷与耿家之间，再一次激化矛盾。
“此人心怀叵测，绝不可留！”
杀人之法中自古拳不如掌，掌不如指，冯道德出手直奔腰眼的经外奇穴。那并非不是一般外家锻炼能碰到的部位，只是腰侧形状不好抓拿，且离对方腰膂发力的源头近得多，若非有十足把握极难得手，可一旦得手，敌人便是九死一生、非死即残的下场。
对此，江闻也只能停下脚步耸耸肩，表示他对眼前的一切都一无所知——他们两个，一个是武林巨擘武当派现任掌门，一个是连武当派掌门都承认的绝顶高手，不仅徒劳追着一个鬼影许久，最后竟然还追丢了？
“冯掌门，我们刚才没有眼吧？”江闻走上前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周围土地，确认没有任何暗道地洞，对方也确实消失不见了。
冯道德面色凝重地看着古碑，似乎对这个前宋时的武林前辈充满了忌惮，脸上什么情绪都有，偏偏没有江闻预料中的失落。
时至今日，冯道德仍倨傲地只称呼江闻为道长，不肯承认他这个微末武夷派的掌门身份——可能在他的眼里，能让他称呼一声掌门的，怎么也得是江湖上有数的名门大派。
两人从定光寺大殿东边石径一路追赶，看见途径山腰有一方形的石亭，便已经进入了九仙山的范围。
“两家争夺位置几近，故而耿家要找的东西与清廷想来所差不远，应当都在找那五代十国间的胞皇尊身。”
可江闻并不这么认为。
冯道德忽然觉得扑面一阵寒意袭来，一道掌力犹如排山倒海相似，阴寒的内力冲将过来，仅仅是被波及的自己也霎时间寒冷透骨。而首当其冲的鬼面人更是寒毒入体，触手冰冷，冯道德虎爪宛似摸到一块寒冰一般，全是寒冷彻骨之意。
冯道德也沉默了片刻：“坊间都说耿家在三山两塔间大肆搜寻，我还以为是有夸大的嫌疑。如今看来还是多有修饰……”
看到这里江闻倒吸一口气，好一个狠人。
义收和尚发下宏愿，当场挥刀便自断一臂，震惊众人，随后坐入寺前木柴堆中，昼夜诵经祈雨，吩咐说三日后如无甘霖，则将他焚薪烧死便是。
他摸了摸下巴，指着不远一处灯火通明的地方：“冯掌门此言差矣。如今城中形势诡谲，那么把守最为森严的地方，不就是宝物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吗？”
前朝某代福州城久旱无雨，禾苗不长，有名游方僧法号义收，称愿意入寺祈雨，然而他的形貌邋遢，话语癫倒，遂为僧首不允。
冯道德在半空收敛身形，落地后便如同狸猫窜出，丈余距离转瞬即到，双手藏在夜行衣中劲力含而不漏，然而靠近一出手，便是撕风吼雨的刚猛之态，五指如虎爪根根竖起。
随着一连串急切的脚步声响起，一道影子投射在门外，忽然撞开了残殿的大门，动作诡捷地闯将进来。
“清廷这分明是要收官的架势，如果有东西，一定被藏在那座殿内。”
可此时除了凛冽寒风中飘散的一股怪异气味，已经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们两人方才追着的东西是真实存在过的。
冯道德手中绝学放才显露头角，刻意落后半步的江闻也随即赶到，夹击而至，狸翻蛇形毫无章法地贴身，悍然出手。
两人绕寺一周，发现这里看似森严，却是个外实内虚的样子货。北面有一段院墙倚靠着山势修建最为低矮，人也最少，又有杂树方便藏身，便在混杂之际翻过了禅院的外墙潜入院中。
这位武当派掌门对江闻的话充耳不闻，嘴里喃喃说道：“殄文碑刻的传说竟然是真的……莫非真的只有幽冥之鬼，才能读懂这碑上的文字吗……”
这不光是他自己的事情，也是武当派的颜面问题。
冯道德惊诧莫名，又看见鬼面人遁走前回头望向仅有一步之遥的《演山先生神道碑》的诡异举动，咬牙低声说道。
“为何阻拦我！？”
从方位上来看，他们应该是朝着西南面跑出了几里，此时驻足望去，北面正有一座黝暗潜伏的山峦，黑夜中看去怪木林立、乱石嶙峋，正如一头看不清全貌的昂然巨兽蛰伏在黑暗中，一声不吭地打量着他们。
“这里是唐天佑年，闽王王审知修建报恩定光多宝白塔的禅院。可惜在嘉靖年间，殿宇大多毁于倭患，到如今也无力修缮。不知道清廷在这里找什么东西……”
三天后约定时辰已到，柴堆火焰刚刚升起，忽然天降大雨将柴堆浇灭，义收和尚于柴堆中从容走出，就连断臂的伤势都已经愈合。
“冯掌门，你怎么连用过的天蚕丝都认不得了？对方看来有所埋伏。”
江闻了解得很清楚，福州府衙之中的清兵倾巢出动，就连衍空和尚都不再坐镇，前往福州城中查抄大户、封禁山海显然别有所图。
此时敌明我暗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将鬼面人了结在这里，便是错失了天大的良机！
此时山道上出现一棵古榕须根垂落飘忽，一木几乎成林，站定山岩之下不知多少岁月，树冠郁郁葱葱遮天蔽日。
“闽国信奉的霪祀罢了。当初闽惠宗奉若真神，号称祷求皆有灵应，乃至于举国皆乱，匆匆亡于吴越。”
随后江闻抢先跃上树干，以手中青铜古剑拨动着枝叶，斩断一根根悬系在枝间的丝线，果然闯入一处隐蔽得极深的树间缝隙。
江闻刚抱怨了一句，随后一拍大腿作猛然醒悟状，“我知道了！衍空和尚将这些古物收藏完备，又悄悄将人手抽走，一定是发现这块碑的线索不是自己想要的，才暗渡陈仓！”
江闻也大为惊奇，拍着厚重的碑身感受指尖触及的寒意。
“这般心机深沉之辈实属罕见。给自己留的后路，竟然都是山穷水尽时的金蝉脱壳、李代桃僵之计！”
塔基周围遍布挖掘的坑洞，乃至撬起白石砖基、敲碎青色砖石，似乎急不可耐地想要找寻什么东西，丝毫不顾及岌岌可危的地基，以至于沉重庄严的报恩塔身，如今都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倾斜。
自那以后，他就将自己关入定光寺的一间柴房里昼夜诵经、从不与人谈话，不论昼夜都高烧灯烛、烟油缭绕，寺中却明明从没给他添派过灯油。
冯道德恼怒地看向江闻，“这里分明没有天蚕丝！”
江闻随后潜入时，冯道德已经在古物堆中仔细搜寻着，无暇顾及其他。
江闻又看了眼屋外的情景，一路都是忽然死亡的差役民夫，这人似乎根本没打算掩盖自己的行踪，随心所欲地开启杀戒。
可这称呼在此时就显得很诡异了，他们两人或身为道士、或打扮成道长，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不语鬼神的资格。
看得出来，冯道德不认识对方，也不喜欢似这般觊觎《九幽真经》的人。
而这件事，似乎也是幕后黑手所乐于见到的情况。
冯道德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半步，拍干净夜行衣上的尘土。
在树缝中的江闻双目幽光闪烁，缓缓径直向前走去，随手两剑斩断了鬼面人背后的天蚕丝，趁对方软软倒下是上前扯掉对方面具，露出一张容貌多处被毁损、却仍显得秀丽明妍的人脸。
江闻说话间已经有了几分把握，而冯道德也皱眉不已地上前，对江闻微微点头，从嘴里吐出了江闻意料之中的名字。
“这人竟是……红莲圣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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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