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计不决者名不成（2/2）
依靠不眠不休、耗尽心力，他终于等到了全数撤离的今天。
林震南在福州经营许久，向来坚持福在威前、以和为贵，把交游善友的商道贯彻到底，与寻常形似黑社会的江湖人士截然不同。因此城中各方消息，依旧可以通过不同渠道，汇集到林震南手中时，帮助他发现问题的所在。
林震南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下去了。
林震南紧搂住女儿，嘴里不停地说着，“没事就好，都没事就好……”
在夜色萧然中，史镖头跨过前院的门，走入故意屋屋点着灯火的镖舍范围，顿时差点和慌慌张张、去而复返的华师傅撞了个正着。
小石头想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可是师妹又不见了。”
“总镖头，我不见得非要走。”
林震南得到了这个意料之中、却心系万分的答案，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什么！月如也遭了毒手？！”
“总镖头，您找我是吗？”
林平之想不明白，府上哪有天天吃席、顿顿饕宴的道理，可若是没有人吃，光这些小车日积月累下来的食材，都够把前门大厅囤满了，如今却仿佛被送入了饕餮的无底腹肠之中，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入夜很久了，林震南却坐立不安地等待着。
“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着那面黑底金字的“南绿林总盟主”御匾，林震南喟然不语，缓缓闭上眼睛，略微抚慰疲劳到极限的神经。
曾经一无所有的人，一但碰到哪怕只如稻草般的希望，就会穷尽力气抓住，随后恶毒如狼地防备着被人夺走。
鸣柝声倏然远去，林平之裹紧单衣站在寒风里，再次挺起胸膛看向门缝。
林平之明明胆子很小，却总胆大妄为地想要抓住点什么。
可他绝不能放弃，因为他是这个福威镖局的少镖头，本就是除父亲之外，最应该守住镖局的人。
好奇心起的林平之，曾凭借轻功踏上墙头，虽然视线被后院的一度山墙挡住，却也看见镖局斜侧的那扇小门。一辆辆运送着肉菜禽畜的轮车，正排队等候在狭小的过道里，等待着府上大厨清点食材后送入厨房。
因此他早就打定了主意离开，林震南也能看出来他只想带着一双儿女远离是非之地，换个地方老老实实过日子，就连林震南承诺与他镖局分号的差事，也是丝毫不敢考虑了。
随着一声呼喊，林震南猛然回身，就看到自家小女儿已经站在自己的身后，此时急不可耐地要扑进了自己怀里，双手更是紧紧抓着，一刻也不肯松手。
华师傅总算鼓足勇气开口了。
“无妨，如何出城我自有打算。子鹿如今还被困在牢里，我必须想办法破局，还他一个自由之身。”
“洪少侠，连你都没有发现对方的踪迹吗？”史镖头惊道。
曾被江闻苦劝，因此林震南这几年也补读了不少书，奇怪的是，最让他感兴趣的不是诗词歌赋、算数命理，而是讲述韬略纵横的兵书。
林震南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自从那块黑底金漆的御匾到来之后，镖师们便都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谈论着这块带来不祥的事物，用恐惧厌恶的目光看待它，即便只是偶然经过，也都会慌乱地转移视线，宁愿视若无睹，仿佛里面寄居着什么会食人心智、夺人性命的鬼怪。
随着一阵刺鼻熏眼、难以言述的腐臭味迎面扑来，林平之的眼中一时间影影绰绰、皆是飘散不停的幢幢鬼影，那些潜伏的妖异爪牙向着自己一同扑来！
林平之从门缝猛然跌倒，靠着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发出尖叫。
为了减兵暗度陈仓，林震南在这几天做出了日日欢饮的假象，让手下镖师借着运送食材的功夫，躲进车底下转移出镖局，再通过他福州城中多年积累的人脉与手段，分批安然地送出城去。
林震南猛然惊呼出声，发现昏迷不醒的正是自家长子，而扛着他进来的是气度俨然的洪文定和傻呆呆的小石头。
添灶减兵之计，要略一在减兵，二在添灶。
林震南只觉得心头警铃大作，忍住不安地问道。
可林震南想的很清楚，福威镖局的背后靠山耿精忠如今被圈禁于王府中形势不明，又有人不断暗中针对着他们，所留存的力量越多，情况就越危险，分明已经呈现了收网钳口的形势。
史镖头略显得意地抬头挺胸地唱了喏，用没带伤的单手拎起熟铜棍，就自告奋勇地要到府上巡逻，观察贼人是否有去而复返的踪迹。
他思索片刻，继续补充道：“以我看来，应该是被人有意击晕，性命无忧没有下死手，故而对方的来意不好判断。”
华师傅低头不语。
他凭借敏锐的嗅觉，从重重杀机之中寻找到了一条唯一的生路——撤！
史镖头也不声张，忍过阵痛才扶着林震南站好，愣是不敢让林震南挪开手。
福州城宛然「打杀哉」的夜柝声去而复来，夜夜皆然，林震南初来时曾听当地人说“三山两塔冶城间，听塔铃而知祸作”，就总是联想到古书上，那些似是而非的福祸预兆。
林震南茫然了片刻，紧盯着小石头，似乎揣摩不透这个“紧咬”到底是虚词还是实指。
“此事刻不容缓，你们两人自去便是，府里的一切我自有主张！”
“减兵添灶之计已然奏效，我的心里却还是有几许的不安。约定好的暗号没有从城外传回，兴许是钦差封城太严，希望是我多心……”
林震南说道，“随着镖局风头过去，福州城如今的注意力，都被那钦差的逆施倒行所转移，史镖头你明天，就以伤势转重的名义到仲仁医馆寻医问药，先不要回来了。”
这一次，是两道矮小的身影快步走来，肩上还扛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半大小子。
他遇见了很多人，做过了很多努力，可穷尽一生仍然受尽苦辱欺诈，当初仇人之名响彻江湖，自己却只能如蝼蚁般偷生仰望，永远也没有机会翻身。
这样的离奇景象，在每日隅中、日入两个时间从不间断。每一次的食材用量都相当于一次阖府的宴席。
两个孩子对视了一眼，就不再赘言地翻墙而去，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只留下呆愣着的史镖头，面对着忽如其来的事情瞠目结舌，缓缓说道。
林震南看着他无奈地说道：“那就有劳你了，小心肩头的伤势别发作了。”
他虽然是福威镖局总号的伙房大厨，却只是钱雇来的，不似史镖头那般江湖中人，这几天战战兢兢地配合暗渡镖师已经是仁至义尽，并不想要深陷在这处泥潭里。
“虽然明天就要走，可我还是想报答一下您这些年的照拂，多亏了总镖头，我那两个孩子才能入学识字。”
林震南听到声音缓缓睁开了眼睛，双眼布满了血丝，略显沙哑地说道。
奇怪的还不止这些。
史镖头领命匆匆而去，又匆匆地回来，这次还带回了一个有着圆圆胖脸的中年男人。
华师傅闻言猛然惊醒，像住救命稻草般紧抓住熟铜棍尾，身体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战，仿佛遭了疟疾。
“总镖头，我回来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又，只是单纯感觉这个场面很熟悉。
“因为在这同时，您的千金也被白衣人盯上了，故此估计还有贼人闯入。”
史镖头感叹着说道，“您的亲眷都还没走，需要留人保护才是，我虽然武功低微不济，也总能拖延片刻的。”
此时，门缝外是浓郁到散不开的黑夜，凝视久了，也能看到虚空里浮现出白影的寂寥。
“嘶……总镖头，你要小心身体啊！”
“史镖头，华师傅。”
史镖头赶忙上前搀扶，结果林震南不慎拍到了他肩头的叉伤，瞬间龇牙咧嘴了起来。
“镖……镖头！我刚才在伙房门口挖坑……就挖到了……你……看看这个！”
“那就有劳了。”
随后他转过头，从袖中掏出一张票据，“华师傅，这一百两可以到镖局各处分号兑领，你就带着孩子借口回乡探亲，明天离开。凭你这一手高超厨艺，就算不愿去分号任职，想必也无大碍。”
他很害怕，很迷惘，很绝望，因为曾经全部的依靠，如今都化为了伸出手却抓空的愕然。
史镖头讷然片刻，还是有些不甘心地说道，“可是……他们毕竟还是孩子而已……”
…………
林震南在，福威镖局总号就在，而镖师在，各地分号就不会垮，二者缺一不可。
洪文定眉头轻皱，把林平之放到了椅子上，熟稔地确认过他的鼻息和脉搏，随后对林震南说道：“林总镖头，我刚才在屋里休息，忽然听见门外有动静就赶了出去，正发现林公子昏倒在院子的门口。”
他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刚想递过来，却忽然因双手一抖，顺势落在了地上。
瞬间，油纸包里一个黑乎乎、臭兮兮的事物就滚了出来，转了两圈才趴伏在青石板上，再无动静。
史镖头不嫌污秽地捏着鼻子靠近，凭借着院子里惨白泄地的月光，终于看清了地上那个邋遢的事物，是一只被连腕斩断、腐烂发臭的人掌！
华师傅早就惊恐到魂飞魄散了，自己天天忙活着的伙房旁出现这鬼东西，岂不是犹如一把屠刀每天悬在自己的脖子上？！
而更让史镖头难以相信的是，他一眼就从那根短了一截的无名指，辨认出了这只手掌的主人——这只断掌的原主，必定是原先天天和他饮酒赌钱、而两天之前就应该已经安然出城的郑镖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