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谁家势大(2/2)
小二哥深觉自己被人骗走了一碗水钱,是实打实吃了个大亏,就再次骂骂咧咧了大半天。
九洲天下最早的时候,各地各国的钱幣形制並不统一,不同的帝国、仙家用的钱幣形制都不太一样,郢爰,五銖钱、刀幣、贝幣…五八门应有尽有。
这些各家形制不同的钱幣,在自家辖境之內自用当然没有问题,但总会在各国或是仙家之间打交道时出现一些难解的局面,尤其是有了跨洲渡船开始联通九洲商路之后,这个问题就变得更加复杂。
钱幣不通,买卖就没办法做,还总出现一些千奇百怪的头疼事,比如某些居心不良的豪商,总会在別国境內私铸钱幣,然后再拿回到本国来,明明是个投机取巧有违律法的杀头大罪,却偏偏两家都管不到。
人心不足是个常事,有些门路一旦出现,防范是可以,但想杜绝就很不易。
这件事最后就无可避免捅到了临渊学宫去,经过了长达数年的诸子协议之后,才真正有了如今通行天下的一套统一钱幣,且铸幣之权也不是各家仙门都能有的。
如此一来,那由临渊学宫定製,再由九洲之上有数的几家爭得了铸幣之权的仙家、帝国统一铸造的官行半两钱,与那些各式各样的钱之间,就根本不是一个价钱。
这也是为何当初在盐官镇时,白衣少女李玉瑶在跟少年楚元宵介绍那枚刻有“法古宪今”四字的钱时,曾说过那枚钱本身不值钱的原因之一。
此刻,当那位坐在主位上的年轻武將听到“钱”二字的时候,突然脸色一变。
楚元宵见状直接就笑了,果然有些猜测是对的。
……
巴山边军大营之外,同一间酒肆。
有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就坐在之前那个穷酸读书人曾落座买过一碗水的同一张酒桌上,此刻桌上放著一只茶壶,还有一只小巧玲瓏的精致茶杯。
那个负责上茶的小二哥带著一脸的喜笑顏开,小心翼翼给那位黑衣年轻人倒茶,而后再点头哈腰缓缓退开,站在远处时刻注意这位贵客的动向,大概是想要看看还有没有更进一步的財路进门。
楠溪洲迢迢数十万里而来的名贵仙茶,整个巴山渡口所有酒肆茶楼加在一起,一年都卖不出去几两,可眼前这位上来就不是按杯点的,而是直接要了一壶!
这样的豪客,酒肆中上到东家掌柜,下到负责值客的前堂小廝,又有谁敢不巴结?
黑衣年轻人表情淡淡,一人坐在桌边缓缓品茶,慢条斯理不疾不徐,偶尔皱一皱眉头,大概就是觉得这茶太过一般,实在是不怎么能入喉。
人来人往匆匆客,眾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閒。
片刻之后,有个儒衫读书人便出现在酒肆之外的某个街角,一步步缓缓走进酒肆,在那个侍候一旁的小二哥诧异的眼神中,直接走到了那张桌边,开始朝那位黑衣年轻人作揖行礼。
“晚辈章頜,见过苏先生。”
从年轻人作揖行礼的这一刻开始,在这张桌边一坐一站的两人,就如同从这客栈中消失了一样,来往经过之人都如一叶障目一般,自然而然將两人忽略,更不会听到他们说的任何一个字。
某些神乎奇蹟的仙家手段,放在那些不入此门的普通人眼中,与天上仙人无异!
桌边饮茶的苏三载,抬起头瞥了眼儒衫年轻人,似笑非笑道:“你们这堂堂三品的青云帝国,现在都混得这么惨了?”
年轻人章頜,刚一见面就迎头碰上这么一句阴阳怪气,不由抽了抽嘴角,接著才苦笑道:“陛下不久前才察觉到某些藏在暗中的手脚,有些事实属无奈,还请苏先生见谅。”
苏三载冷笑一声,饶有深意道:“就只是如此?算盘打得稀烂至此,你们仅仅用『实属无奈』四个字,就算给了交代了?”
儒衫年轻人拱手作揖尚未站直,面对苏三载如此直截了当地揭人脸面,他也只能干脆直接选择不说话…
有些事只能做一个简单解释,毕竟再往深处就事关到了国主陛下,不是他一个为臣之人可以隨意置喙的。
苏三载眼见这年轻人不敢回话,倒也没再打破砂锅追著人不放。
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苏某这么好脾气的一个人,怎会做那拿捏人短处就斩尽杀绝的无礼事?低看人了不是?
“你们那张算盘要怎么打,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但是別想著往我的眼皮子底下杵椽子。”
他一手端起桌上茶杯,轻轻摇晃杯中茶水,好似漫不经心般缓缓道:“李白衣脾气好,只要灌三口他那壶中酒,他就能允许只斩一颗渡船使的头便算了事,但我苏三载歷来都脾气不太好,学不来像他一样的大方!”
“你们自家的手脚,要是自己能收就自己收,要是自己收不了…”
苏三载话说一半,突然转过头看著年轻人,眯著眼淡淡道:“就別怪本座出手帮你们一把,让你们连胳膊带腿都被一起卸掉。”
年轻人章頜站在桌边始终未敢落座,此刻闻言也只能礼数更全,垂首更低,甚至因为这句语气平淡的话有了一层寒意,至於被人威胁的憋屈或是愤怒,他更是连半点都不敢掛在眼角眉梢的。
青云帝国虽是三品,中土之外天下有数的豪强,但一样不觉得惹到眼前这个总爱四处乱跑的黑衣文士,会是一件多轻鬆的事。
天下九洲,但凡有些消息门路的仙家中人,就没有人会不知道有些人的难缠。
石磯洲的那座云林宗,因为眼前人一句话,就只能乖乖自封山门,寧可困死山中也不出门一步,当然不会是因为他们脾气软好欺负,而是他们真正地知道不听劝告的后果,他们承受不起!
这个好像见谁都笑眯眯的黑衣年轻人,从不曾做过一天剑修,但他写在某些老黄历上的旧故事,从不比剑修一脉写得差!
苏三载见年轻人听进去了他的劝告,也就没再多说,抬了抬手卸掉了周围隔绝天地的仙家术法,继续开始缓缓饮茶。
那个年轻人章頜,此刻则已经悄无声息消失不见,好似他从未来过。
……
楚元宵出了边军大营与苏三载同桌对坐的时候,余人跟魏臣两人已经提前回了云海间,给这对师徒留一个单独聊一聊的机会。
苏三载还是那个端著茶杯饮茶的动作,漫不经心看了眼端坐对面的少年人,没好气道:“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
少年人笑了笑,“也不常这样,只是今天好不容易有了个狗仗人势的机会而已。”
黑衣年轻人闻言挑了挑眉,“就因为一枚钱?”
楚元宵耸了耸肩,从一旁匆匆送东西过来的酒肆小二手中接过茶杯,然后再提起桌上茶壶,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好茶,又慢慢悠悠喝了一口,这才道:“也不全是吧,我之前已经大概猜到了先生你可能会在兴和洲。”
苏三载有些讶然,这帮小兔崽子们,確实是一个比一个脑子好使,都要让他们这帮老傢伙们自嘆弗如了。
“那今天这一局,有没有嚼出来点什么味道?”
苏三载倒也没再问他是怎么猜出来的,直接就开始了眼下的復盘。
楚元宵身背绣春,手中端著一只茶杯,听著自家这个脑子不好使的先生问话考教,就眯起眼思索了一下后缓缓道:“那两个人应该不是来自同一伙的,但也有一样的地方,就是他们都被那位青云国主给算计了。”
黑衣年轻人笑了笑,但没说话,让少年继续说。
“那个姓赵的渡船使,设局刁难李璟他们三个,目的就是逼我现身,再之后不久那北海之主便现身堵了路,虽然那位龙王刚开始是说要留下李前辈,但这里头当然也有一份是给我的。”
“至於今天的这位大將军,刚刚接手巴山军权,连板凳都没捂热,就已经急不可耐要来找我的麻烦,甚至用『尽同袍之谊』这种蹩脚的理由裹挟了一大堆军中武將,无非就是在为他自己造势,也是在求一个『快』字。”
听著楚元宵一点点分析復盘,苏三载適时插了一句,笑道:“后面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少年瞥了眼假装一脸迷茫的年轻人,再次觉得这傢伙真的脑子跟別人不太一样。
“他造势没问题,说是尽同袍之谊也能解释得通,但他那个有意无意直接叫破我本名的做法,有些画蛇添足了,如果不是盯我太久,他没机会知道这个事。”
“至於说他们二人都被那位青云国主算计了,我猜大概是那位陛下想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又不想把真正的心腹折进这局棋里,所以就乾脆顺势而为,给他们作死机会的同时,也顺势达成了他的目的。”
“后面出现的这位儒將,就是明证。”
棋道一事,真正的高手用以起势的棋子,未必一定都是自己的,至於对面的棋子要怎么用,什么时候用,就得看双方之间的互相算计,谁能更技高一筹了。
至於眼前事,大概就是那位青云国主先算了一步。
苏三载此刻大概是有些满意於少年人的脑子了,故而勉强算是原谅了这个小王八蛋,敢仅凭三个人就直接进人家中军的鲁莽之举。
他笑眯眯一口饮尽杯中茶,看著少年道:“还有吗?比如心得之类的?”
楚元宵沉默了一下,隨后缓缓提起桌上茶壶为先生添茶,一边又说了段让苏三载有些莞尔的话。
“崔先生跟我说,先生你曾说过小镇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
“我现在倒是觉得,如今的天下九洲,有些老王八好像就是喜欢拿身份地位以势压人。”
“这样一滩浅水,要是没点子背后靠山,还真就不敢在里面横著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