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酒气书香(2/2)
最有名气的故事,是很多年前有位来自龙池洲畅音阁的大修士,看上了铺子里掛在墙上的那幅苏子墨宝,放出豪言要大价钱將之买下来送给自家祖师,结果昂首阔步进得门来,最后又灰溜溜夹著尾巴出门去,是生生被那墨宝价格给轰出门去的。
在渡口上当小廝盯著铺面生意盯久了,也总会知道一些有名的江湖事。
传说那龙池洲畅音阁开山祖师柳安山,乃是词宗苏子的狂热拥躉,对出自苏子之手的无数诗词,他都能如数家珍,时时不忘朗朗上口,每每背诵时,还会摇头晃脑如饮醇酒。
若仅如此倒也罢了,最妙的地方是,曾有人为求一个畅音阁的人情,想要將这位苏子的衷实拥躉引荐给苏子本尊,却不料反而招来了那位阁中老祖师的一顿胖揍,其后更是將之视为仇敌,见面就动手绝无二话。
因为此事,后来的江湖上很多人都嘲笑那畅音阁初代阁主叶公好龙,结果那柳老前辈闻言就都只是翻个白眼,不置一词。
还有好事者將此事说给苏子听,更妙的是,当时正举杯饮酒的苏子闻言大笑,遥遥举杯,说了句:“枉活一世得意之事不多,能有此神交好友,夫復何求?苏某当遥敬老阁主一杯!”
无数江湖人,看懂了此事的大多都是心有灵犀一笑而过,没看懂的,就总说那两个人装模作样狗屁不通!
有人赞也有人骂,都不妨碍此事被引为江湖佳话,据说时至今日,这个故事的两位主人公依旧未曾见过面。
倒是那位被苏子墨宝的价格给砸出店门去的畅音阁门下修士,又为常年在这渡口上討生活的人们,多添了一份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资。
此刻由李璟当先领路进了这百宝阁的三人,那靠在柜檯边负责看铺子的店小二,只一眼就看出了当先进门的少年人非富即贵。
虽然他们这百宝阁够得上那句“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豪气架势,但这店小二也没真就因此脱去了买卖人该有的眼力和姿態,做生意还是要以赚钱为主的,什么人有钱,什么人没钱,得一眼就给瞧出来,才能有钱可骗不是?啊呸!是有钱可赚不是?
李璟进门之后,也不怯场,既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要落座的意思,就只是站在铺子中间,环视了一圈店面陈设,一脸鼻孔朝上老子有钱的豪迈架势!
那店小二见状就更加地殷勤礼让,笑脸相迎,一边用肩头擦布抹了抹那摆在一旁的桌椅板凳,招呼著客人就座,一边开始观察这位少年客人看事情的眼神,暗暗斟酌著是该推荐些瓷器古董,还是该夸一夸某些名人字画。
李璟也不客气,还真就挑了个最上首的椅子坐下来,翘起二郎腿,对小二端上来的上好茶点根本不屑一顾,只是看著那小廝笑眯眯道:“把你家掌柜的叫来,我有笔大买卖要跟他谈。”
那小廝看著这个一进门来,就明晃晃把仙家高门子弟的囂张神情掛在脸上的富贵少年,也不敢怠慢,还真就应了他的吩咐去后面请掌柜的了。
看人脸色看多了,伺候人的心得还是要有一些的。
百宝阁的阁主掌柜是个年轻人,清清瘦瘦,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不到三十的样子,一身长衫衣著也並不金贵,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手里有这么大一间可谓价值连城的古董铺子。
李璟打量著这个一露面就笑意盎然的店主,开门见山道:“你是这铺子店主?我有笔大买卖要跟你谈,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做?”
那店主也不见怪,腰缠万贯的富家子见多了,这种上来就把“老子有钱”四个字掛在脸上,等著让人来骗的人,自然也不会少,见怪不怪。
“开门做生意,自然就是各种买卖都能谈,无非是个价格够不够的问题,客官但说无妨。”
李璟闻言嘿嘿一笑,大手一挥,举手投足豪气干云道:“我要买你这间铺子,你开个价!”
——
客栈这边。
楚元宵没再继续之前那个话题,而是看著白衣笑道:“前辈觉得,那个叫钱多的傢伙,会不会来这里找我们?”
先前余人跟了那一老一少一路,不光知道了他们的安身之所,也知道了那两人各自叫什么。
白衣淡淡斜瞥了眼少年,道:“那你觉得呢?”
“我希望他不会。”
楚元宵缓缓摇了摇头,合上了手中书籍放在一边,然后坐在桌边,学著白衣掏出了那只装著山间酒肆顿递曲的酒葫芦,轻轻拉开葫芦口的那半截木塞子,凑在鼻尖处闻了闻。
酒味飘香,夹著一股熏人的辛辣味道,呛得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白衣看著少年的表情,笑道:“饮酒一事,光靠闻是不够的,即便你搭上鼻子能闻出来一千一万,但进了口之后就又是另外一回事,品字三个口,既是种类繁多之意,也说明了要入口才成。”
楚元宵有些犹豫地看了眼白衣,隨后尝试著將葫芦口凑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烈酒入喉,一股辛辣味夹杂著丝丝缕缕苦涩的复杂味道,瞬间在口腔喉头间瀰漫开来,又顺著喉间向下,一路灼烧进了胃中,后味里又好像慢慢发出来一抹似有若无的回甘香气。
一口酒下肚,整个人浑身都开始暖洋洋的,烧得他觉得整个脸颊都开始有些发烫。
白衣將手中那只银质酒壶放在桌上,然后双臂一起撑在桌面上,笑眯眯看著少年,道:“如何?”
楚元宵只觉得一言难尽,主要是那股子辛辣的味道,刺得他舌根两侧都有些火辣辣的痛觉,好像是针扎一样,连累著整张脸都有些微扭曲。
李乘仙笑了笑,隨后才又续上了之前的那个话题,“你不希望那个小傢伙来找你,却还要用所谓的一笔礼金酬谢来给人下套,你就不怕他真的因为那一笔酬金,让你大失所望?人家是缺钱人,不像你能住得起客栈,做什么都在情理之中,指摘不得。”
楚元宵勉强压下了喉间的不適,整了整脸上难言的表情,隨后听著白衣的话默了默。
这话是有道理的,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如果那个钱多到时候真的来找他,他肯定是会给出那笔酬金的,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但如果不是的话,其实有些事还可以再多聊两句。
天下人无论做什么事,不一定有理,但都可以被理解,只不过不是一路人的话,就不能更进一步做成朋友了而已。
白衣破天荒有些好奇,“你是从什么时候想起来,要跟那个小傢伙掰这一把手腕的?”
少年闻言缓缓摇了摇头,也许是在那一股呛鼻的恶臭味道钻入鼻孔的时候?或者是看到那间破落院子的时候?又或者是听到那几声时断时续的孩子啼哭的时候?也可能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具体是什么时候临时起的意?
其实他刚开始真的就只是想去找那个草鞋老人的,倒也不是要仗著自己背后跟著个大剑仙,就要与人不依不饶,他只是有些事情想问,但是在看到那一伙孩子的时候,少年可能就突然有了另外一个想法。
当年那个將他捡回盐官镇的老酒鬼已经死了,带著他每天为小镇守夜守了三年的老梁头也已经死了,但少年觉得即便是那两个老人不在人世了,他们曾经做过的某些事,也不该就此断了根。
世上人都有各自的愁苦要解决,没人看得见这群孩子也不能怪谁,如果没人能做这件事,那就让他来做好了,也算还一还他当年欠下那两个老头的一小部分人情。
白衣对於少年的这种四处发善心的做法,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不置可否,只是笑看著他在那里算来算去,偶尔看到有趣处就多喝一口酒,当个下酒菜。
两人之间聊完了某个话题之后,就都暂时没有再多说什么,一个抱著酒壶,一个抱著酒葫芦,各自跟那壶中酒气较劲。
白衣到底是个老酒家,酒入喉间如饮水,不见半点脸色变化。
再反观楚元宵,则还在適应那个让他有些不太习惯的味道,只是喝了几口,就已经面目緋红,大有醉倒睡过去的趋势。
白衣看著少年脸上的表情,虽然脸颊越来越红,但眼神清明,没有丝毫散乱发昏的跡象,就知道这个小傢伙,也是个醒酒很快的,说不定以后还会是个酒腻子,就更高兴了。
直到某一刻,他像是突然感知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就乾脆直接从客房之中消失了,连个招呼都没打。
坐在对面的少年,此刻醉意上头,也没在意白衣的去向,乾脆就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少年头顶,放著一摞书,一柄绣春,还有一只装了一坛顿递曲的酒葫芦。
窗间偶有清风吹过,裊裊酒气如诗词,满室书香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