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8章 谈判(2/2)
“甚至我还亲率大军助尔等把荆州魏军拖在武关,若不然,陆伯言岂能轻易拿下襄阳?”(第1205章)
“彼时我们可曾如贵国今日这般,仗著盟约便对襄阳提出非分要求?没有!”
“何也?盖因吾辈深知:盟以义合,利由功取。无汗血之劳,岂有尺寸之惠?未为前驱,安享后利?此非同盟之道,更非邦交之义!”
最终,杯盏被重重放到桌面上,连茶水都溅了出来:
“故而,今日再欲以空言套取南阳实利,於情,寒了我大汉將士之心;於理,悖离了盟友相交之义!此事,断无可议之余地!”
没有拿下许昌汝南之前是这条件,拿下了许昌汝南还想要这条件,那许昌汝南我岂不是白拿了?
秦博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凭心而论,这么多年来,在与汉国的交往中,吴国確实是得益更多的一方。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此刻想要硬气,又哪来的底气?
总不能说把以往吞下的好处都吐出来?
既然吐不出来,此刻便只能忍著。
更何况,如今是大吴有求於人,而非汉国有求於吴。
任何精巧的外交辞令,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能艰难地挤出最后一点理由,声音带著近乎哀求的意味:
“君侯……君侯所言,固然在理。然……然吴汉终究是盟邦,唇齿相依。”
“若荆州因粮荒而生民变,局势动盪,於大汉东南边境的安寧,亦……亦非幸事啊。”
“还望君侯念在两国多年交好的份上,垂怜则个……”
“这就对囉!”冯大司马一拍大腿,“若是诸葛太傅不耍这些小聪明,而是以两国交好为由,向大汉借粮救济荆州百姓,难道大汉会置之不顾吗?”
“虽说大汉现在府库存粮也不足,但为了两国交好,只要诸葛太傅诚心求助,大汉就算勒紧裤腰带,也会挤出一部分借给贵国应急。”
秦博被这突如其来的峰迴路转弄得一怔,隨即巨大的惊喜涌上心头,他几乎是踉蹌著起身,便要行大礼:“多谢君侯!君侯大恩,吴国上下……”
“且慢!”冯永抬手虚按,止住了他的动作,脸上的神色显得颇为冷静:
“且先不要说谢。我有言在先,我大汉府库亦不宽裕,此番乃是勒紧裤腰带相助。”
“即便我在陛下面前尽力斡旋,能调拨给贵国的粮秣,想来数目也是必然有限,恐难解荆州燃眉之急。”
话锋一转,这才亮出自己的真正目的:
“所缺的部分,贵国仍需自行筹措。而这筹措之法嘛……便著落在你们愿意归还的三成荆州关税上。”
“届时,贵国可凭此关税,在长安交易所內,依市价公平购买所需粮草。”
冯永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篤定:
“南阳之事,暂且不提。但这关税,乃是换取实打实粮食的凭证,一码归一码,秦君以为如何?”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让秦博的激动瞬间冷却。
冯大司马这一番话,让他下坡上山又下坡,情绪几乎被牵著走。
想了又想,这才勉强稳住心智,理清对方所说的话。
南阳,没有谈的必要,不用再想了。
关税,你不仅要还,还得用这还回来的钱,再来买我的粮!
秦博屡次往来汉国,是校事府出身,自然对交易所不陌生。
长安交易所每天都会掛牌大宗物资的价格,价格透明。
虽说大汉没人敢在粮价上面兴风作浪,但开春以来,粮价还是一直在涨。
比往年的涨价幅度要大得多。
直到夏粮入库以后,这才勉强遏制了上涨的势头。
也就是说,今年长安交易所的粮价本就因供需而高涨,再用关税去购买,吴国等於被剥了两层皮!
秦博的脸色由红转白,想说些什么,但话涌到嘴边,都被冯永那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目光逼了回去。
有求於人的卑微,彻底剥夺了他討价还价的资格。
还是那句话,国事是国事,私人关係是私人关係。
没必要因为为了国事,而去尝试触怒冯大司马,恶化私人关係,不值得。
半晌,秦博重新躬身,彻底放弃了挣扎:
“君侯……思虑周全,安排妥当。博,谨遵君侯之意。一切,便依君侯所言办理,唯恳请君侯早日奏明陛下,解我荆州倒悬之急。”
“若换成別人,我未必会给这个面子,但既是秦君有求,那我明日一早就入宫,奏请陛下。”
“多谢君侯。”
“不须如此客气。”
正事既毕,气氛稍显缓和。冯永看似隨意地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將话题引向了吴国近况:
“元逊(诸葛恪字)总揽大政已有些时日,如今建业城中,各方反应如何?”
秦博闻言,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复杂的苦笑。
他略一沉吟,便开口谈起大皇帝驾崩后的情况:
“回君侯,太傅甫一上任,便连下数道惊动朝野的政令。”
“首要之举,便是下令免除百姓积欠的赋税,並废除了各处苛扰商旅的徵税关卡,此举民间称颂者甚眾。”
冯永微微頷首,不置可否:“哦?看来元逊是广施德泽,以收民心。那……校事府呢?”
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重点,校事府是吴国与兴汉会贸易的关键渠道,而且还是自己扶植了十几年的钉子。
虽说早就收回成本,但谁嫌自己赚得多?
真要被诸葛恪一通乱拳乾死,那才叫冤枉。
听到冯大司马问起,秦博的笑容更苦了几分:
“太傅曾有意裁撤校事府,认为其鹰犬之行有伤国体。后来……后来一方面是朝中不少与之有旧者求情。”
他话语微顿,眼神复杂地看了冯永一眼。
听吕中书说,幸好有某位糜姓的先生,提前给校事府做了谋划,这才让校事府逃过此难。
而那位先生,似乎又与眼前这位君侯有著千丝万缕的关係。
甚至有传闻,说是糜十一郎是直接听命於冯大司马。
怀著乱七八糟的心思,秦博继续说道:
“另一方面,太傅也是考虑到校事府多年来专司与大汉的交通贸易,颇建功勋,骤然裁撤,恐伤两国往来之利。太傅权衡再三,这才勉强同意保留。”
他嘆了口气,语气中带著几分自嘲与无奈:
“不过,校事府如今已是今非昔比。太傅严令,日后不得再行监察官民之事,需专心经营『平准司』职能,说白了,就是专为朝廷筹措钱粮。”
“就连吕中书,也屡屡因旧日行径被太傅当眾斥责,若非其赌咒发誓谨守本分,只怕性命难保。”
说著说著,秦博竟是带了几分情绪,竟有几分饱受委屈的祥林嫂模样:
“君侯明鑑啊……像下官这等昔日校事府老人,如今更是动輒得咎,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復。”
“此番出使,名为国事,实则……唉,博也是被逼无奈。否则,博又岂会来君侯面前自討无趣,惹得君侯生厌?”
“实则只做这苦差事,方能显得安分守己罢了。想当年……唉!”
跑来跟巧言令色的冯鬼王谈判,还想著要从对方手里占便宜,这不是苦差事是什么?
这番诉苦,半是真心的感慨时局艰难,校事府地位一落千丈。
半是刻意示弱,希望能多多博得这位权臣的些许同情或体谅,为日后留下一线香火情分。
冯永静静地听著,目光深邃,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