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2章 为敌谋划(2/2)
典校诸官府及州郡文书,反而是做的越发少了。
糜十一郎缓缓地说道:“此所谓名不正,言不顺是也。”
“我记我以前就提醒过吕公,不知有多少人在打校事府买卖渠道的主意。只是现在吴主信重吕中书,依赖校事敛财之能,故而无人敢冒这个头。”(第1353章)
“但若是贵国新君登基,有辅臣请设类如市舶司,统管与大汉所有易市,借机把校事府剥离出去,吕中书当如何?”
吕壹额头隐隐冒汗。
校事府没了与汉国易市的权力,难道还当真像以前那般,典校诸官府及州郡文书?
恐怕新君巴不得立刻就把校事府推出去给诸臣泄愤以笼络人心。
吕壹的姿态一低再低,虚心地问道:“那,那依先生之意,壹当如何才是?”
话说到这里还听不明白,饶是糜十一郎这等好脾气,都忍不住地“啧”了一下,提高了声音:
“先下手为强啊吕公!与其等别人提出来,何不由自己先提出来?”
“吕公可奏请吴主允许成立有司,或曰市舶司,或曰平准司,由校事府总领,掌对外通商,以及关卡课税,乃至宫廷采买。”
把校事府易市和课税的权力从“皇帝临时授权”变为“国家制度规定”,合法化、常态化。
同时把财源所得,以固定比例进入内帑、少府、宫廷用度、国家府库。
那么将来无论是谁想要动这个机构,不用吕壹自己开口,就有无数的人跳出来反对。
听到这里,吕壹这才完全明白过来,再看向糜十一郎,眼中已经是隐隐带了些许崇敬之色。
唉,若是校事府能有糜先生这样的读书人,该多好哇!
“糜先生,这一杯是我敬你。”
吕壹真心实意地说道。
糜十一郎又饮了好几杯酒,酒意终于也上来了,面色有些酡红,说话也大胆起来:
“吕,吕公啊,借这成立平准司之机,其实我还有一计,能让吕公,从这幸臣,变成能臣,乃至权臣。”
“哦?”吕壹眼睛顿时就是一亮,再看向已经有了五六分醉意的糜十一郎,连忙凑上去问道,“敢问先生还有何良策教我?”
糜十一郎有些醺然地摆手,袖角甚至扫翻了酒盏而不自知,带了几分刻意炫耀的含糊口吻:
“嗐!不瞒吕公,家兄……哦,不是,就是我家兄长,数次给……”
指了指西北方,意长安方向,“什么‘五年方略’、‘凉州论’、‘棉政考’,那可都是了不得的文章!”
“小弟我……嘿嘿,侥幸拜读过几篇,那真是字字珠玑,令人茅塞顿开!”
他忽然俯身凑近,压低声线却难掩得意:
“不瞒你说,让校事府设平准司,其实我早就有想法,毕竟这也关系到我们兴汉会在大吴易市渠道的稳定,我岂会不操心?”
“故而闲暇之余,不才小弟我……东施效颦,也效仿兄长琢磨了点浅见,胡乱攒了个《平准六策》的粗浅之见……”
吕壹听得“平准六策”四字,心头便是猛地一跳,仿佛听到了金玉碰撞的脆响。
他强压下内心的激动,故作轻松地给糜十一郎斟满一杯,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怀疑和好奇:
“哦?先生竟有如此大才,能效仿冯会首策论?只是……这‘平准’二字,涉及国计民生,非同小可啊。”
他刻意顿了顿,观察着糜十一郎的反应,“却不知,此策比之当今吴中诸公所行,有何高妙之处?”
糜十一郎闻言,似是被激起了好胜之心,又像是酒意上涌,他“嘿”了一声,挥了挥手:
“吴中诸公?哼,不过是些鼠目寸光之辈!只知道加赋加税,刮地皮,能成什么气候?”
“当今天下之辈,论及治世之才,有何人能比肩我兄长者?”
“自我兄长辅政以来,大汉府库充盈,宫中府中,何曾有过捉襟见肘之事?”
“何也?不过是替陛下,将这天下利源,尽收囊中!”
吕壹心中狂喜,又夹起一箸鲜嫩的羊肉放入糜十一郎盘中,用感慨的语气附和道:
“先生高见!只是说来容易,做来难啊。譬如这盐铁之利,谁人不知?然豪强盘根错节,如何能轻易收归官有?”
但有心者,谁不知道这一策?谁不想效仿汉武故事?
然,后汉以来,地方州郡皆操于世家豪强之手,特别是像吴国,官营盐铁,早已名存实亡。
想要让世家豪强把吃到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何其难也?
“哈哈哈……”糜十一郎仰头大笑,带着睥睨之色,“此正是吾让吕公设平准司之意也!”
只见他伸出两只手,左手握拳:“校事府本有监察朝野之职。”
右手再握拳,双拳相撞,“若是再有平准之能,则二者可互为表里。”
“以平准之名,以校事之威,查抄几个豪强,立威天下,看谁还敢聒噪!”
师出有名,就算是跑到朝堂上对喷那也是理直气壮。
吕壹心跳更快,又试探着问:“那……若是商贾囤积居奇,物价腾踊,又当如何?总不能再一味强压吧?”
挑几个软柿子捏,校事府还是很轻松的。
难的是,如何应对地头蛇的集体反扑。
“笨!”糜十一郎指着吕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设均输官调运物资,设平准官贵卖贱买!”
至于均输官平准官是谁的人,贵贱是什么样的标准,大伙就不要管了。
只要把物价决定权捏在手里,随便弄个差价,加个零卖给下家都正常。
还嫌累的,那就随便批个条子,过个手都能满手油。
双轨制,懂吗?
球证、旁证,加上主办,协办,所有的单位,全是我的人,你怎么和我斗?
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吕壹别的不行,但一说到捞钱,那当真是一点就透。
他已经激动得手都有些哆嗦了。
平准司这一策,当真是妙啊!
简直就是为校事府量身打造一般。
他甚至有点埋怨糜十一郎,为何有此等妙计却不早点对自己说,否则这些年的收益,何愁不能翻倍。
话匣子既已打开,糜十一郎越说越兴奋,干脆抱着酒坛,在“酒酣胸胆尚开张”的状态下,滔滔不绝地讲起他的“平准妙计”。
特别是谈及大汉工坊之利,他大谈特谈“官营工坊策”如何能后来居上。
类若蜀中技艺,只要吕中书愿意,想必以校事府与兴汉会的交情,必不会受到太大的阻碍。
最后说到提及吴主屡次派人出海,足见陛下对海外的向往之心,只是受朝中诸臣所阻,再加上军中诸将办事不利,这才多以遗憾收场。
吕中书若是在陛下面前提出“海外奇珍策”,让校事府亲自督促将士出海,介时必将是船队扬帆、宝货归吴的盛景。
在整个过程中,糜十一郎时而附耳低语,时而傲然自得,将一个大才在握、又因酒醉而失了分寸的谋士形象演得淋漓尽致。
而吕壹,则如同捡拾珍珠一般,将这一字一句都牢牢刻在心里。
待到糜十一郎说得口干舌燥,伏在案上似要睡去时,吕壹的眼中已再无一丝醉意,只剩下灼热的光芒。
他轻轻唤来下人好生伺候糜先生,自己则整理衣冠,快步走出这小院。
寒风吹在他滚烫的脸上,他却觉得怀中仿佛揣着一团火,一团足以烧毁旧格局、也足以将他推向权力巅峰的烈火——《平准六策》。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去后,原本醉态可掬的糜十一郎,却是忽然起身,屏退前来服侍的下人,然后眼睛明亮地抱着怀里的酒坛喝了一大口。
最后哈哈大笑起来。
平准司对于大汉来说,可能是一味良药,但对于如今的吴国来说,却是毒药。
特别平准司操于校事府酷吏之手,彼辈除了实假“平准”之名,行盘剥之实,绝不可能非为平抑物价、普惠黎庶。
本已凋敝之吴国民生,遭此竭泽而渔,必是雪上加霜,疮痍弥深,府库虽得一时之充,然天下怨气已如积薪,只待星火便可燎原。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最后一策。
吴国所恃,唯舟师之利。
若校事府权柄染指水军,以彼辈之才,必使艨艟朽蠹,楼橹倾颓,江淮天堑,终成纸壁苇墙。
糜十一郎忍不住地想长啸,此可谓不战而屈人之兵耶?
夫运三寸之舌,建不世之功,以此立身天子阶前,岂非大丈夫之业耶?
兄长之策,譬若以金杯盛鸩,诱敌酣饮。彼辈但见杯壁辉煌,滋味甘醇,岂知腑内早已灼为焦土?
怕不是自醺然间,犹要感念“赠酒”之恩?
扶植校事府十数年,最后只为给这吴寇致命一击。
果真是深谋远虑,心狠手辣之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