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究竟是谁的错?”（1/2）

51.

地面是黑色的，落日的余晖仍然使天空的尽头发亮。在天空的背景前，一栋栋建筑的轮廓模糊而虚空，像一幅巨大的剪影。

方奕归打着伞望着这幅剪影发呆，他被那个男孩说得哑口无言，只能逃到这里一个人偷偷掉眼泪。他安慰自己，反正家里人也经常否定他，比这个男孩说得要重的话多了去了，自己不该早就习惯这种事了吗？但他不明白，他明明表达出了善意，却得到了这样的结果，善意是这样沉痛的东西吗？不应该的吧，那是因为他姓方吗？

方奕归又想起路同说的话，“我不会因为姓名或者家庭改变对你的态度，你就是你。”他在这一刻是如此想念路同。

方奕归在情绪低落了好一阵之后终于慢慢恢复过来，他拿出手机看90区的消息，看到官方播报的数字，“由于宝石化，90区目前死亡2687人。”

曾经有2687个人在这片土地上，他们诞生，劳作，思考，去爱，或好或坏地进行自己的生活。现在他们死去了，成了2687人中的一个。

2687，这么简单的一个数字，就概括了这2687个人的一生。

52.

九姐也开始宝石化得很严重了，她没法动了，只能躺在床上让人照顾。她回忆以前的事，“小孟啊，以前你妈怀着你逃出了花眠街，最后在死前又让你回来投靠我们，命啊。还好你是个男孩，不用像我还有你妈妈一样受苦。”

她还说，“你当年那么小一个孩子，身上又没有钱，居然一个人跨过三个区找到了我，真不容易啊，也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

孟途回答，“当时我被贩卖人口的组织抓了，有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男孩救了我，我才能活着找到九姐。”

九姐说，“看来你是命不该绝，命里有福了。”她叹气，“和我不一样，挺好的。”她叮嘱路同，“我死以后，我的棺材一定要金的，还有记得帮我把我存下来的钱捐给庙里。”

孟途说，“九姐，不要说这些话，你以后也还要享福呢。”

九姐虚弱地笑了起来，对着孟途的八哥感叹，“真好啊，你想去哪里就飞去哪里，我们就只能被困在这条街里面。”她拉着孟途的手，“小孟，你就代替我和你妈妈，自由自在地活下去吧，不要被关在笼子里。”

53.

路同在一阵剧痛中醒来，在睁开眼睛的瞬间，他看到在透明天花板的上面，彩色的火在肆意地燃烧，菩提宝石树被火焰包裹着，原本苍翠欲滴的枝叶已经被烧得焦枯。他闻到一股血腥味，还有一股腐臭的东西烧焦的味道。

路同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她狞笑着威胁，“要是你不听话的话，我就立刻杀了你！现在按照我的话去做！”

路同想回那个女孩的话，但他痛得像是全身都像是被撕裂了一般，有什么东西正往他的血肉里钻，在他的骨头里扎根。他痛得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在意识涣散中，他听到了那个女孩无措的哭声，“怎么办啊小鱼姐姐，好不容易找到的人，这样子没办法超度了……”

54.

路同再次醒来的时候，又听见了那个女孩的声音，她恶狠狠地命令，“接下来按我说的去做！”

路同环视了一圈四周，是勾云塔的107层，但不见其他人的影子。神奇的是，路同发现自己不痛了，他自从宝石化以来还没感觉身体这么轻松过。那个女孩的声音又说，“别到处看了，我在和你说话呢！”

路同发现找不到那个女孩的身影，问，“你在哪里？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想干什么？”

女孩的声音慌张，“问题一个一个来！太多了我记不住！”

路同又慢慢问问题，“你在哪里？你是谁？”

那个女声回答，“我是大甜！”顿了一下以后她又立即改口，“不是！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是90区的老大就行了！现在我附到了你身上，你太虚弱了，根本抵御不了瘴气。”

路同问，“为什么你附在我身上，我就可以抵御瘴气了？”

大甜回答，“因为我是个很特别的鬼，身上的瘴气和勾云塔里的一样，所以勾云塔里的瘴气不会往你身体里跑。”

路同问，“那要是你不附在我身上了，我是不是会立刻死？”

大甜尴尬，“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又语气凶狠，“我才不管你的死活，我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她威胁，“你别想逃，你一想逃我就立刻从你身上出来，让你染上勾云塔的瘴气死在这里。”

路同点点头，继续问，“为什么你身上会有和勾云塔一样的瘴气？”

大甜幽幽地回答，“因为我是勾云塔108层的产物，他们也是。”

55.

大甜说的他们是指108层的亡魂，勾云塔的108层实际上是一个实验室，做一些和长生药相关的实验，宝石菩提树就是他们意外的实验成果之一。108层的人找了很多无亲无故的人，说愿意为他们提供工作，那些人即使哪一天从生活中消失也不会被注意到。然而那些人来到勾云塔的108层，等待他们的却只有各种残忍不堪的人体试验。他们在清醒的状态下被一块块肢解，被在身体里植入极乐岛的莲花，被剥离灵魂然后和骨鱼拼接在一起……然后在半死不活的状态下，成了菩提宝石树的肥料，成了不明不白的冤魂。

“本来还有很多人被108层的坏蛋强行吊着一口气，但可前阵子有一道雷劈下来，108层起了火，那些人终于死了解脱了。”大甜说，“你们都在说那道雷不好，但对我们来说，那道雷是一道很好的雷。之前我被做实验的时候，怎么求佛也没有用，佛好像抛弃了我们。但这么一看，佛好像又没有抛弃我们……”大甜望着路同，“我观察你很久了，你和别的和尚不一样，你会给女人超度，我要你帮小鱼姐姐超度。小鱼姐姐就在那棵宝石菩提树里，不对，她就是那棵宝石菩提树。我不想让她在这里继续受苦了，这辈子是没有希望了，就让她下辈子做个快乐幸福的人吧。”

56.

路同站在108层的入口处，不知道该怎么进去。入口处的大门紧闭着，108层的大火烧了一个多星期，竟然还没把这扇门烧坏。这扇门是金色的，上面有精美繁复的浮雕：两尊怒目而视的佛，一左一右的一轮太阳和一轮月亮。

路同问，“我进去以后该怎么靠近宝石菩提树？里面的火还在烧。”

大甜回答，“这个你不用担心，你和108层没有关系，火不会烧你的。”

路同又问大甜，“我该怎么进去？”

大甜沉默了，她立刻倒打一耙，“你一个大人怎么还问我这个小孩？你好没用！”

路同盯着那扇金门想办法，大甜就在那里对着金门上的月亮唱歌，“湖水细致地勾勒着夜的模样，水洼盛着月亮。今夜很适合爱与被爱，那我就前往你的身旁……”唱完歌以后她还向路同显摆，“好听吧！这是小鱼姐姐教我唱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