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太阳永远不会落下（2/2）

吵着吵着，几个小孩都快哭起来，连领头小孩的眼睛里都噙着泪水了。

14.

在和路同离开这里之前，方奕归特意跑到商店里买了些面包和零食，还买了几条毯子。他不知道该怎么帮那几个小孩，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到的事。

方奕归情绪低落，“他们的父母呢？救助机构呢？寺庙呢？这些小孩不该过着这样的生活。”

路同摇了摇头，方奕归沉默了一会儿，又问，“还有很多这样的情况吗？”

路同回答，“是，还有很多。”

方奕归想说点什么，但是声音卡在了喉咙里，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出来。路同说，“你刚刚没在他们面前问这种话，做得很好。”

15.

经过了跌宕起伏的一个下午，方奕归终于回到了酒店。他洗了澡吃了晚饭，又躺在床上回想下午的事发了会儿呆，然后等流星群的到来。他家里管得严，在这个时间根本不被允许出门，他还是第一次偷偷溜出去。

在十一点左右的时候，他听到隔壁他爸的房间没声音以后，背着手电筒、相机和三脚架，打着伞，偷偷溜出了酒店。

方奕归打车去了离酒店不远的一个公园，那里视野开阔，光污染也不严重，很适合观测流星。他一只手打着伞和拿着手电筒照明，另一只手架三脚架不方便，只能用脖子夹着伞，腾出手来安装三脚架，整个人的样子都很狼狈。在他调光圈的时候，忽然走过来一个人和他搭话，“我看到你这边的手电筒光了，你也是来拍流星的？”

方奕归本来胆子就小，他被这个人吓得一激灵，差点手里的伞和手电筒都要掉了。那个人尴尬地抓了抓头发，“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没有。”方奕归连忙否认，他没想到能遇到拍流星的同伴，“我看了好多教程，这还是第一次自己拍。”

那个人说，“那你期待吧，亲眼看到的流星比从照片上看到的要震撼得多。我第一次去拍流星的时候，由于太激动都忍不住流眼泪了。”

方奕归问，“你拍过很多次流星吗？”

那个人回答，“也没多少次，我工作忙，想拍也没时间拍。但这次我要拍到流星，我想用来给女朋友求婚。我没什么钱，也只能买得起便宜戒指给她，但我想让她也看看这片流星，比火还要明亮，比宝石还要璀璨，我想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分享给我喜欢的人。”他的眼神里带着憧憬，“90区是一块美好的地方，因为有勾云塔，这里的夜晚也会像白天一样明亮，仿佛太阳永远不会落下。我爱着这片土地，我想让她幸福地生活在这里。”

16.

路同睁开眼睛，看见窗户外面还是一片漆黑。山寂正在洗漱，现在才四点出头，但他们必须得起来了。辩经大会是在上午九点开始，但他们住的旅馆离勾云塔坐车要三个多小时，而且还要提前到场和其他寺庙的和尚打招呼，所以不得不起这么早。

虽然天色还这么早，但去勾云塔的车已经坐满了，都是去辩经大会的人。很多人进不了塔内也想在外面听个响，沾个高僧讲经的光。

车行驶了一段时间，逐渐进入一片奇异的区域，在那里，只要是眼睛能看到的物体，就都是金色的。路面是金色，树木是金色，喷泉的泉水是金色……就连空气里漂浮着的都不是灰尘，而是金粉。

那片区域的最中央有一座巨大的金色佛像，在阳光下光芒四射，于是所有的生命也跟着闪耀和活跃起来。虽然现在已经是十二月，在佛像的头顶，太阳炽烈滚烫，深红色的液体沸腾在其中，像是一颗天空跳动的心脏。

路同懒洋洋地靠在车窗上看那轮太阳，他想，太阳好大啊，像是会掉下来一样。

17.

辩经大会在勾云塔的107层举行，僧人根据上一届辩经大会的成绩决定座位，成绩越好座位越靠前，而山寂和路同的位置在中间偏右。

路同意外，“我们不该是在末尾的位置？”

山寂嘚瑟，“看不出来吧，我还是有两把刷子。”

路同疑惑，“什么刷子？”

山寂回答，“上一届的辩经大会，刚好流感高发。很多和尚每天就知道坐在那里念经，身体又差，就染上流感了，没力气辩经。而我身体好，嗓门又大，所以成绩还意外地不错。”

路同陷入了沉默，确实，辩经除了需要学识以外，还需要嗓门大和体力持久，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力气活。

18.

在一众僧人的最前面，坐着三个身份尊贵的人：一名沉稳的中年男人，一名阴郁的少年，一名妩媚的年轻女人。中年男人是天家，象征着神佛的权力。少年是万乘，代表着世俗的权力。女人是盘女，她是所有花眠街的掌管者。他们会在辩经大会开始前进行发言，并且在这里待一个上午。

万乘不屑，“现在世道还真是变了，妓女竟然也能进勾云塔。”他看上去不到二十岁，一袭金衣，上面有暗色的螭纹和云纹。他的脖子上戴着一个项圈，暗金色，形状一节节的像是竹子一样。他的眼神疯狂而阴沉，搭配他脖子上的项圈，让他看起来宛如是一条随时会咬人的疯狗。

盘女不卑不亢，“那都还要感谢一些贵族和高僧，要不是他们夜夜都来光顾我的生意，我也不会有资格坐在这里。”她的鼻梁上纹着一个蓝色的蝙蝠纹刺青，占据了大部分脸颊。她的嘴唇上下还各纹了两个三角形，这四个三角形分开在嘴唇两侧，看起来就像是利齿一样。她上身穿着圆领大襟短衣，下身穿着蜡染青色百褶裙。她的头上，脖子上，手腕上戴着繁重的银饰，上面都雕刻着精美的梅花纹。

天家带着一种从容的威严，“我从明天起就要闭关修行了，在这一个月里，所有的事就交给万乘和盘女二位处理了。我相信以二位的能力，是能和谐地把各种事处理好的吧？”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僧人们，“看到这么多人一心向佛，佛祖也会感到欣慰的吧。”

19.

在天家进行一段例行公事的发言之后，辩经大会正式正式开始了。

这一届辩经大会的主题是“放下屠刀以后究竟能不能立地成佛”，路同没听，他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他在看108层的那棵菩提宝石树。那棵树的树叶苍翠欲滴，叶片下挂着一颗颗宝石，数量太多，将树枝都坠弯了。不知是由于宝石的光泽，还是穹顶佛画上的金色，树的周围浮光点点，路同觉得这棵树像是待在一个朦胧的梦中。看着看着，路同突然在树叶上看到一张女人的脸，像是在哭泣，但又在一瞬间消失了，他猜应该是自己看错了。

看了会儿树看腻了，路同又去看那些在辩经的和尚，辩经辩得有来有往，和颜悦色。他以前只在奇庙里看过山寂他们辩经，那伙人辩经嗓门大，歪理多，辩着辩着就会吵起来，只差撸袖子打架。

路同忍不住想，原来真正的辩经是这个样子啊。他困了，偷偷打了个呵欠，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决定闭目养神。

20.

方奕归痛苦地跪坐在蒲团上，他已经这么跪坐了一个多小时，早就脚麻了。辩经大会是在107层进行，只有参加辩经的和尚和天家万乘盘女才能进去。而为了避免打扰到和尚辩经，其他来听经的人是坐在106层。

方奕归根本不想来这里听经，是被他爸强行带过来的。他爸说，唯独有身份的人才能被邀请去旁听，因为你姓方所以才有这个机会，别人争破脑袋都得不到，你不要不识好歹。

方奕归从小就被家里人逼着听经，听得要比其他人多得多，据说他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听了。可是即使听了这么多年，在方奕归看来，佛经就还是那些佛经，他不懂那些所谓的无穷奥秘，也从来没有产生过顿悟的感觉。外公骂他愚钝至极，是一块朽木，可不懂就是不懂。

方奕归听见107层的和尚辩经辩得激烈，他想的是：念经听经的人那么多，可得到觉悟的人又那么少。在这个世界上，不明白的事仍然要比明白的事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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