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么在伞下过了十九年（1/2）

61.

绿意盎然的庭院里，一名中年人正坐在池塘边钓鱼。他戴着草帽，神情悠然自得，周围大片的宝石莲花盛开着，骨鱼鱼群在半空中游动得平和。

一个脸上有疤的老人走过来了，“佛像爆炸那件事，需要我动手？”

中年人回答，“方老，再让他们玩一段时间吧，当灾祸出现，人们受伤流血之后，救世主登场拯救世人的剧情才好看。”

老人说，“把人说得像是锻造救世主的材料一样。”

中年人回答，“比起材料来，他们更像是贡品。”

老人说，“你每天钓鱼也不腻。”

中年人说，“确实不腻。”

老人说，“我就不懂了，没有鱼钩究竟能钓到什么？”

中年人回答，“我也不知道，愿者上钩，那要看是什么东西愿意上钩了。”

62.

现在是下午五点多，但由于是十一月，天已经黑了。方奕归打着伞，看见77区的一座巨大的金色佛像正在夜空下散发着金色的光。佛像悲悯地注视着人间，宛如在用自己的目光爱着那些转瞬即逝的被创造物。

方奕归是从100区来到77区的，每个区的佛像特征都不同，他作业的论文就和这些不同的特征有关。方奕归仰视着佛像，突然听到有人在喊他，“打伞的小伙子，你过来一下”，是一个算命摆摊的人在朝他招手。

方奕归疑惑地走过去，算命的盯着方奕归的脸看，看得方奕归都心里发怵了。算命的故弄玄虚地掐了掐手指，神秘兮兮地说，“你的姻缘就要出现了。”

方奕归还没反应过来，“啊？”

算命的突然一把抓住方奕归，“给钱，我给你算命了，你要给我钱。”

方奕归欲哭无泪，“我又没要你算命，是你喊我过来的。”

算命的耍无赖，“我不管，你不给钱我就喊人说你欺负孤寡老人。”

突然一只狸花猫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了，惊得算命的松手，也吓得方奕归拔腿就跑，方奕归怕猫。猫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追着他跑，跑了几条街都完全不见累。方奕归在慌忙中不知道踩到了什么，脚一滑狠狠地摔了一跤，他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但所幸那只狸花猫不见了。然而祸不单行，他听到有人在喊他，“喂，你过来一下。”

方奕归觉得今天是诸事不宜。

63.

喊方奕归的人是个年轻男人，他正蹲在路边，嘴里叼着一根烟，远远看过去给人一种冷漠疏离的感觉。路灯的光很暗，他孤零零地蹲在那里，就像是被遗弃了似的，像在等待着有人把他带走似的。

方奕归低着头当自己没听到，希望那个人不要盯上自己。然而事与愿违，他又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你过来一下。”

方奕归哭丧着脸走过去，委屈地想“今天怎么这么倒霉，才离开骗子，又遇到猫，还被小混混盯上……”，却听见那个男人说，“你的手肘在流血。”方奕归这才发现刚刚他摔跤把手肘摔破了，伤口正在流血。他还看清原来那个男人嘴里叼的不是烟，而是棒棒糖。

那个男人掏口袋，掏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糖、饼干、钥匙、皱了的小票……他从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扒拉出一个创口贴，“这个给你。”

方奕归不知道该不该接，盯着创口贴上的卡通水母的图案愣在那里。他又听见那个男人嘟囔，“不喜欢吗？我觉得挺可爱的啊。”

方奕归还在发懵，那个男人干脆把创口贴塞到了他手里。方奕归想说“谢谢”，却看见一束明亮的车灯射过来了，车喇叭响了两声，方奕归又把那句“谢谢”咽了回去。

那辆车是一辆小电瓶，它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先说好，即使你骂我也没用，下次遇到危险我还是会先跑，我不想报废得那么惨。啊好累，我不想干了我要抛锚……”

那个男人朝小电瓶走了过去，步子慢慢悠悠的。方奕归觉得他就像一朵雪花，慢慢地飘落，也不挣扎，任由自己在月光下融化。

64.

在回学校宿舍的路上，方奕归接到了母亲的电话，电话一接通就是铺天盖地的问题，“你现在在哪里？正在做什么么？周围有什么人？打伞了没有？”口气冷漠强硬，不像是关心而更像是审讯。

方奕归好声好气地回答，“妈，我正在出租车上，马上就要到学校了，车上就只有我和司机，我打着伞呢。”

母亲强调，“现在是七点二十六分。”

方奕归说，“我还有十分钟就要到学校了，我会在八点之前回宿舍的。”

母亲命令，“到宿舍之后拍张照片给我。”

方奕归叹气，“知道了。”

母亲又说，“不要忘记打伞。”

方奕归无奈，“妈，我打着伞呢。”

方奕归生在灭鬼世家，他祖上有人是阿含队的创立者之一，现在外公是阿含队的一把手。方奕归的母亲本来也是阿含队的骨干，但一次除怨鬼的时候受了重伤，留下了后遗症再也不能做剧烈运动了。于是她在那个时候结婚了，生下了方奕归。

也许是由于血脉的影响，方家所有的人从小就在灭鬼这件事上展示着各种各样的天赋。但方奕归不一样，他根本看不见鬼，而且很招鬼，尤其是招怨鬼。他小时候有一次被怨鬼抓住，差点命都丢了，于是他外公找人做了把驱鬼的伞，只要撑开那把伞，伞下就是绝对安全的，再厉害的怨鬼也伤不了他分毫。除此之外，方奕归的父母给他定下了一条规矩：只能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待在外面，因为除去这段时间，鬼的力量会变强。

方奕归就这么在伞下面过了十九年。

65.

冬天就快来了，路同盯着满地的落叶想。万物枯槁，大地荒芜而萧瑟，于是活的东西再也遮盖不住死的东西。那个时候死去的人会成群结队地到来，穿过落满灰尘的时间，围在你身边走来走去。你夹杂在其中，甚至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活人还是鬼魂。

刚刚路同在把玉米莲藕汤递给一个鬼魂的时候，一截树枝被风吹断了，发出“咔嚓”的声响，把小电瓶吓得撒腿就跑。路同对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他蹲在原地吃了根棒棒糖。还好棒棒糖快吃完的时候，小电瓶回来了，也还算是有点良心。

接下来还要继续送外卖，路同开着小电瓶突然感觉背后有些冷，像是有一股寒气在往他脖子里钻，他想早知道就多穿点就好了。但是穿多了也没用，他冷不是因为寒风，而是后面有个鬼跟着他。

鬼是个慈祥老太太，她拉着路同问，“小伙子，我这是在哪里啊？我老伴呢？你有没有看到过他？”

大概是个迷路的鬼，路同回答，“老太太，我也不知道你老伴在哪里。还有，虽然你感觉不到，但你现在已经死了。”

老太太不悦，“呸呸呸，谁死了？小伙子你怎么咒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