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1/2）

这是一片有着悠久历史的大陆。

大洋围绕陆地，广袤深沉的暗蓝连接天际。海洋静袤无边，无言诉说着最神秘的传说。有古老的诗歌口口相传，据说一旦穿过最凶险的巨浪，驾驶巨轮的勇士就能得到来自于伟大神明的恩赐。

无数狂热的冒险家选择相信传说，他们争先恐后地乘坐船只出发，可惜最终无一幸免，全都葬身于海底，最终归宿不过是成为广阔海洋中微不足道的一点养分而已。

……

“艾威尔，你确定要相信那个狗屁传言，选择出海么！”女孩声嘶力竭，跑着来到男人面前，伸出手臂拦住他，她的金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衣服也因为剧烈跑动而凌乱不堪，她软下语气来哀求男人，“你别为了个虚无缥缈的念想就抛下我好么，我只有你了！你好好想想，那都是假的！你看看一直到现在有谁能活着回来？”

男人背对着女孩站着，强烈的日光遮挡住他的面孔，叫人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他似乎说了什么，引得女孩怒骂：“你怎么这么冥顽不灵啊！长街尽头的流浪汉约瑟夫早就警告过我们了，那不是什么美妙的传说，那是怪物的引诱！心怀侥幸者总会迈入魔鬼的坟墓！”

心怀侥幸者……总会迈入魔鬼的坟墓吗？

本就耀眼的日光一瞬间大盛，刺目到了近乎不可直视的地步，似乎要将一切都灼烧殆尽。男人的背影连同少女飞扬的金发被定格在风起的一瞬，像诡异的画作，转眼又如同被风吹皱的海面，一寸寸龟裂破碎，最终化为芥粉。

男人从梦境中惊醒，甚至来不及缓和一下情绪。存亡的危急足能够叫他瞬间清醒，他慌慌张张从湿腻的粉白软肉直起身子，腿软一个踉跄摔倒后，顾不得沾染的一身黏液，索性干脆手脚并用地狼狈往外爬。

是他心怀侥幸，才被怪物引诱着来到了魔鬼的坟墓。

……

“艾威尔，我们征服了风暴！”青年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咸涩的海水顺着衣角往下滴，“啪嗒”一声坠在甲板上。他回过头去看男人，银色短发被海浪扑成一绺一绺的，因着回头的动作而飞散开，有水珠从发尾处被甩出来，被雨后热烈的太阳照得亮晶晶的。

一双浅蓝色的漂亮眼睛比被阳光照耀着的水滴还要闪闪发光，眼睫弯弯，看起来一副兴奋的不得了的样子。

艾威尔早已经精疲力尽地坐在木板上，他喘着粗气，两条健硕的大腿不得体的叉开，结实的手臂酸涩无力的搭在大腿上，此刻还因为过度使用而有些生理性的发颤。

他看起来像是长时间绷紧的一张弓，即使已经将箭矢射了出去，却还是没法儿彻底卸力，显出些恍惚的紧张后劲儿来。听见青年大声的叫喊，艾威尔深吸一口气，肺腑被大海湿腥的气味儿填满，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活着的气息后，才回过神来——

“哈，是的，皎，你说的没错，我们征服了风暴！”

男人抬头看向青年，紧跟着畅快大笑起来，他尝试着站起身来，发现这对于现在的自己过于艰难之后，索性向后一倒，躺在了甲板上，用手背挡住了刺目的阳光，淋漓尽致地享受劫后余生的胜利愉悦。

这是艾威尔离开大陆的第三十八天，在驾着小船独自行驶的第三十七天，他遇见了因为身体孱弱被探险队抛弃的青年皎，而紧接着，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就将他们的相处时间挤压加速，逼迫着两个年轻人自逆境中团结一致，紧密而迅速地熟悉起来。

艾威尔的船只很小，但也正是因为船只小巧，这场风暴对它所造成的影响微乎其微，只稍加缝补便万事大吉。

最致命的是补给——艾威尔准备的粮食补给几乎全都被卷浪打下了海，船上剩下为数不多的，也全都受了潮。

“要是神明垂怜，我们能遇见另一艘船就好了，”艾威尔蹲下来，伸手碰了碰受潮的粮食，愁眉不展，眼底透出些压抑的绝望来，他低低叹息，“否则至少三天，我们就要死在海上了。”

看着青年有些不解的看过来的目光，男人补充：“在广袤的海上，遇见有存粮并且愿意接济我们的船只的概率实在太小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男人顾自忧心忡忡，所幸命运似乎格外青睐于二人，没等多久，他们很快碰到了一只冒险船队，得到了一批充足的补给。

艾威尔和皎的航行似乎顺利的过了头，他们告别船队，继续往大海深处行驶。接下来的那段日子在艾威尔的记忆中又淋漓又畅快。他们曾一同经历过狂乱躁烈的暴风雨天气，同海上汹涌拍打过来的滔天浪潮作过抗争，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也曾在风平浪静的日子里，互相依靠着看无波无潮海面的璀璨落霞，喝着酒细细观赏天边飞过的点点鸥鸟。

“嘿，艾威尔，”皎抿了一口酒，看着最后一缕昏红色，如葡萄酒一般醇厚而温柔的晚霞消失在海平面，扭过头来问，“你是为了什么而来海上的呢？”

艾威尔已经有些醉醺醺了，他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但是酒精还是麻痹了他的头脑，让他说话时咬着舌头，有些含糊不清：“我想让神明复活一个人。”

“一个人？什么人啊？”

艾威尔本来晕乎乎的，颇为愁闷的蹙着眉毛，可是谈及这个人时，他忍不住展开眉头，傻呵呵的咧嘴笑了起来，眼底也因为话语间满满的关于过去的回忆而变得亮闪闪的，显得温柔而美好：“唔，我喜欢的人——我、她，还有她的妹妹，我们三个人互相帮扶着从小长到大……她一直都是我的星星。”

他说话颠三倒四，一句话翻来覆去重复个不停：“她最照顾我们，她好温柔的，我喜欢她。她是星星……我一直都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星星。”

皎皱着眉头，实在搞不懂藏匿在男人絮絮话语中的浓重情感，于是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有些好奇地问：“是因为她照顾了你吗？你是因此而喜欢她的吗？”

皎没有得到回答，不满地侧头看过去——男人的杂乱絮语不知何时化为嘟嘟囔囔不成语调的哼唧声，竟是已经悄然睡着了。

那好吧，皎托着下巴，盘腿看向变得阴沉沉的海面，将杯中酒全数倒进口中，丢开木杯，细长手指在大腿上点了点：没关系的，男人不告诉他答案，那他就自己去找。

……

不知道过了多久，艾威尔喘着粗气，终于爬到湿滑白肉的边缘，他深吸一口气，双臂肌肉绷紧，猛然发力，拖着疲软的双腿“扑通”一声，滑离那充满了黏液的恶心温床，坠入漆黑的海水里。倒灌进口鼻中的海水逼得他发出几声狼狈的呛咳来，然而马上，他便调整好了状态，竟可以在海水中自由呼吸而不被溺毙。

逃！快逃！恐怖的怪物就要追上来了，他必须要尽快逃离！

艾威尔看起来对自身的异变毫不在乎，他只是努力挥动双臂，拼命往前游去。

这里仿佛是被神明放逐之地，入目之处皆是黑暗，没有一丁点儿光亮透过来。艾威尔什么也看不见，他不知道在前方等待自己的都有什么，这种静默的未知叫人本能的胆怯，可艾威尔心知肚明，另有一种更为巨大的实质化的恐惧正遥遥坠在他的身后，不断逼迫着他克服本能，叫他只能往前游。

别回头！不要回头！他别无选择，往前逃！别回头！

男人咬着牙，他的手臂肌肉在长时间的重复挥舞中变得酸涩无比，却无论如何依旧不敢停下来。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大抵时光纬度于他而言，早就在永恒的黯淡海底和无休止的交配中被消磨到不再分明，他只能竭力安慰自己，应该快了吧，再坚持一下，他马上就能逃离怪物，重获自由了。

艾威尔沉重而机械地挥动手臂，终于在彻底力竭前夕，看到遥远处似有天光倾泄。

有……光？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抹亮色，眼底骤然迸发出一阵巨大的希冀来，纵然长久被黑暗包裹的脆弱眼睛被刺激的流下一串生理性的眼泪，他也毫不在乎。

……是要自由了吗？

艾威尔甚至觉着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他浑身上下似乎又充满了力气，鼓足劲儿往前游去。

那抹光距他越来越近了，可是……艾威尔后知后觉察觉出了不对，心底迟疑一瞬，有些退缩地减缓了动作，可是，是不是太快了些？他和光之间距离，是不是缩短的太快了些？

情况确实不对劲儿，然而一切都太迟了，艾威尔眼睁睁看着光向他奔赴而来——不，哪里是什么光点，那根本就是等着他自投罗网的陷阱！

男人惊恐到瞳孔放大，巨大的危机感笼罩着他，叫他尽管没有窥探出光点的真面目，但还是当机立断，转身欲逃。可是本就行动迟缓，处于气力耗尽崩溃的边缘的男人，自然是跑不过异于常人的怪物的。

身下缀着艳丽发光鱼尾的海妖动作轻盈，银白色鱼尾的每一次看似随意的起伏拨动，都能够迅捷而有力地推动祂飞速前行。

“不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