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深情厚爱无以为报,金石之声穿云裂帛(2/2)
他也想要做一个不只是妻子这一身份桎梏的人啊!
床帐中静默了一瞬,皇帝又问:“你和贵妃齐名,又是怎么一回事?他的才名,已经算是另辟蹊径,你呢?”
瑞香一听就知道,这人当真婚前对外头闺秀的事一点都不上心。其实,倒也正常,这种名声,一望而知是给当家夫人考虑儿女亲事的时候参考的,如皇帝,或许身份地位,父兄官职以及印象更重要吧。所以倒也生不起气来,答道:“万家家风你当是知道的,所以,我家儿女,名声向来都好,我不过是沾光罢了。所以,很有几个轻佻的人,觉得贵妃是要比我好,我不过是家声远世泽长,实际是比不过他的。”
皇帝闻言,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婚姻之事,首要便是门当户对,当然,多数人如有机会还是会高攀的。万家是累代豪族,萧家却是前朝皇室,二人细论起来,在门阀婚姻之中,还是瑞香更占优势。萧家应该也是没办法了,才将才名扬出来,盼着能有皇帝听到,有了兴趣——从前也不是没有因才被征召入宫的妃嫔。
可惜,先帝荒唐,他又对此根本没什么兴趣。
这种因才名选入宫中的妃嫔,往往姿色容貌不如其他人,皇帝把他们当成一个清客也好,只是宴饮时附庸风雅助兴也好,待遇都不会很好,恩宠也不过平平。但萧家之子,身份到底也是拿得出手的,之所以如此不过是不甘平庸罢了。
因此,实际上出此下策,是因为贵妃被瑞香一比,家世不能稳赢,而人品德行在深闺中也没人知道,所以只好用才名来略胜一筹。
闺阁诗作流传而出,倒也算是一条路,这时候并不少见,不过这轻佻的人将诗作牵扯到本人,又与瑞香比较品评,着实是恶心,不听也罢,被他品评的两人,算是都倒了霉。
瑞香等了一阵,不见他说话,心情登时一变,忍不住哼哼唧唧:“不过你的性子,定下了我也不见得就知道我的名字,在意我是谁了。要是我不行,说不定贵妃现在就是皇后了,你正哄人家呢。”
说着,又是一滚,向里去了。
他自己或许没发觉,只是率性而为,但落在皇帝眼里,这个闹脾气就滚来滚去像个孩子的模样,当真十分可爱,一伸手臂就把他强行掳了回来,压在身下不让他乱动,一顿猛亲,揉搓得瑞香不情不愿,但也气喘吁吁,这才捏住他的腰道:“你这性子,真是爱撒娇,若是嫁给旁人,哪个还能出房门?偏爱胡思乱想是不是?没有了你,什么萧氏吴氏,随便一个人都能坐得上后位么?”
瑞香还觉得他在哄人,忍不住伸脚一踢,没踢动,被看得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于无理取闹,但还是忍不住:“总不能你就不娶妻了吧?不是我,没有萧氏吴氏,天底下的好人家闺秀多了!”
虽然话说到这里已经近于抬杠,但皇帝也是没准备瞒他,顺势接下去:“你啊……真是磨人。你真以为你婚事不顺是意外不成?”
瑞香呆住了。
他先是觉得心虚,皇帝竟然知道他以前婚事不成的事,后来就是被吓得魂飞魄散,不仅立刻坐起,连说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怎么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早?”
皇帝倒没想到会吓着他,也跟着坐起来,把他搂进怀里轻拍:“放松,有什么可怕的?你我已经是夫妻,我难道会现在把你从前定过亲这种事放在心上,和你计较起来?你就从没有想过这事是瞒不住人的吗?”
瑞香已经被吓得要哭了,闻言泪意没了眼眶却还是湿的,被他别别扭扭抱着,稀里糊涂说了真话:“我不知道啊……我入宫本就是逾龄了,都二十岁了才见到你,以前还定过亲,你不说我又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想,万一……万一不知道呢?”
皇帝被他这细细软软的声调儿弄得心都要化了,把他往腿上一抱,越发像哄孩子了:“你啊,你真是,在这些事上怎么能这么笨?你是什么人,我难道不是早就看清了?别说是定过亲,你就是嫁了人,我见了也是一定要你的。”
瑞香并不觉得他这个话是真的,但确实好听,终于被逗笑了,双臂搂住他的脖颈和他缠在一起,小声道:“胡说!抢夺人妻,还那是明君所为吗?”
皇帝亲了亲他凑过来的发鬓,又缓缓道:“你家父母,确实也心疼你。当时,早在你那婚事黄了之前我们就已经通过气,那家儿子……不是个好的,他们想要悔婚,王妃又是快不行了,缠绵病榻,他们也是当机立断,退了你的亲事,又对我提起你来,不然,你以为随便一个人家的好孩子,我就会许以后位吗?不过,也可见他们真是为你着想,并没有一早告诉你这事,免得你患得患失,等得心境都乱了,反而不好。”
瑞香回想一番,怎么都不知道父兄到底是什么时候成了皇帝的心腹与夺位盟友的。虽然亲耳听到皇帝承认自己早就有了狼子野心,才不是什么主持太子继位之事,没想到太子不是太子,只是个宗君,所以被迫,被动,几番推辞,最后才不得已登基的贤王。
但这本来就是应该的,他不怎么关注。只是在回忆里没找到任何父母流露出的他将来要做皇后的意思,反而更让他吃惊,对着皇帝也不必过于矫饰,立刻就变色,甚至有些生气:“那时候他们还骗我,说实在没有办法,就只好修个道观让我出家了,嫁不出去也不要紧的,绝不会让我将就,他们……他们怎么跟你一样坏?!”
真把他瞒得滴水不漏。
皇帝拍拍他,也跟着叹息,只是重点完全不同:“爱卿真乃慈父,为你思虑,果然周全。又实在高义,想必是真的做好了叫你出家的准备,能舍得你耽搁几年青春,可见是重信守诺的忠臣。”
瑞香听着他这一番感慨,方才的生气,感动,都成了复杂的疑惑。这就是皇帝的思路吗?真是与普通人不同。
但他也就摇摇头,不予置评,只是扯了扯袖子:“那萧家吴家,其他家,又差在哪里?是不曾早年就慧眼识珠么?”
皇帝摸了摸他的脸,解释:“你以为我是记仇呢?”
瑞香赶紧摇头。是人都不会喜欢被评价为睚眦必报,小气的。
皇帝也知道他对这些事都不是很明白,又有心让瑞香多学一学,将来更能帮得上自己,也免得只能暗自担心,却对形势根本摸不清,于是就细细解释:“要紧的不是他们有没有最早看重我,而是皇后之位如此重要,人选要不然出自忠臣之家,要不然至少要保持中立,不会借此搅风搅雨,肖想权柄,不是只出自世家门阀就够了的,否则这后宫也未必能握在我手里了。先前连番变故,群臣之中忠奸难辨,贤愚不分,只有万家,清明洞察,且以匡扶天下为己任,所以,若没有你,萧家也好,吴家也好,都不是上选。虽则不是不可选一个出身低一些,心思少一些的皇后,可你也身在后宫,很清楚若是底气不足,压不住人,也不过是徒增事端,未必有用。所以……若没有你,后位或许还是空悬得好。”
瑞香听得怔怔,一时并不完全明白,但至少挺清楚皇帝评价极高愿意信任到将后位交付的只有万家,不由一惊:“如今你已经登基数年了,不至于还是只有万家可用了吧?”
这样可不行啊!哪个皇帝真的无人可用,是个孤家寡人的?
皇帝被他逗笑了,在他额头上戳了一下:“现在才想起这个,是不是太晚了?放心吧,只是只有你万家,才值得出一个皇后罢了。我好歹也是筹谋已久,若是只有万家可用,是不可能事成的。”
瑞香也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了,别的不说,季威之就很显然是跟着皇帝走的,都有藩王作为臂助,其他愿意效忠的人还少么?于是松了一口气。
皇帝又说:“萧氏图谋不小,若不是你治宫无懈可击,又不是会被人排挤下去的人,我也不会轻易允许他进宫了,宫里毕竟还是平静些好,现在孩子不多,以后多了若是出事……那就是我不愿见的场面了。”
瑞香不是第一次听他夸自己怎么好,摇了摇头,道:“我也不能做到十全十美。不过……贵妃,终究也是不容易,我看他不是爱生事的人。”
他毕竟与贵妃处境有相似之处,即使皇帝已经说开了没有万皇后也不会有萧皇后,但心气一平,他立刻就有些物伤其类了,见皇帝对萧怀素似乎并无什么特殊,甚至兴趣也是淡淡的,倒忍不住替对方说了句好话。
说到底,萧家如何,万家如何,都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但生在世家,却不能不听家里的话,也是可怜人。他虽然与贵妃如今更是不可能亲亲热热,但又何必赶尽杀绝?所谓平分秋色,王不见王,遥遥相对,总有些敬意与惺惺相惜,否则,岂不也是在贬低自己?
见他才吃了醋又来替贵妃说话,皇帝也是一叹:“你这个人,家世学识容貌性情,倒也可以不提,只有性情,立身立心极正,又愿意体谅旁人,是别人都没有的好处。”
瑞香正色道:“我并不是为了立身正才替他说话,不过是发自真心,并不愿意难为他罢了,他的事,我可还是不愿意多管的。”
他说话如此直白,皇帝也没有什么过度的反应,只是笑了笑:“还当说你立身正是要架着你贤惠么?同样的身份,同样的手段,心里念头不同,结果就未必相同——细枝末节终究不是智慧可以做到完满的。你能发自内心处事公允已是不易,若是真心实意把他当做手足看待,那倒是吓人了。”
又叹息道:“你一片赤诚,又洞明世事,我不如你。”
瑞香被他夸得一阵不自在,轻轻挣扎:“哪有那么好?”
但还是被抱得开心,终究没挣扎出去,静了一会问道:“那,你又觉得贵妃如何呢?”
他问这个,多少也算应该的。毕竟皇后是管理者么,问问性情品德方面的评价,不算逾距。至于不说清楚,那就是皇帝愿意说什么,他就听着的意思了。
皇帝沉吟片刻,不知想起什么,冷哼一声,道:“这二人旁的不去说,单说约束媵妾一事,就十分无力,真是令人烦不胜烦。”
一听就知道这大概是遭遇献媚了,还不止一次。瑞香早知道不少低位妃嫔也好,甚至宫人也好,时常有这种突发奇想,试图以一眼惊艳开启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可惜的是,现在的皇帝真的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这种层出不穷的新鲜事,他既没有功夫去与旁人建立感情,也没有功夫去熟悉不熟悉的人——瑞香忽然觉得自己大概就是这样才渐渐与他熟悉,情意深厚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