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章 好味(2/2)
“大姐,今儿这土豆烧得透亮!”他熟稔地跟打饭窗口里那位繫著白围裙的胖阿姨搭话。
“哟,小杨作家又来啦!”阿姨利落地舀起一勺土豆块,手腕一抖——几块最大的五肉落进杨帆的饭盒!
“透亮吧?那是!咱这火候,跟你们写文章一样,讲究个熬字!熬到时候,味儿才足!不像有些小年轻,火急火燎的,夹生!”
她嗓门洪亮,带著胡同里特有的热乎劲儿。
“您这打饭的功夫,我看比我们写字还讲究!”杨帆笑著接话,这“熬”字用得格外熨帖。
嗯…略一咂摸,却又觉得阿姨像在开车,车速过快,他没抓住证据。
“可不嘛!过日子、写文章、打菜饭,都得有耐性!”
阿姨得意地又加了一小勺肉沫茄子,“给,看你小子用功,多给你点肉星儿——甭声张啊!”
她眨眨眼,一副分享秘密的模样。
杨帆笑著道谢,在角落刚坐下,对面也放下了大號搪瓷缸子。
缸子的主人,是成名多年的前辈、前几日同桌吃过饭的陆文夫。
“小杨,稿子磨刀石上磨得如何了?”陆文夫笑容温和,带著前辈的熨帖关切。
“还在石头上蹭著呢,陆老师。”
杨帆放下筷子,抹了抹嘴边的油星,语气坦诚,“刘编辑点的那几处,看著明白,落笔方知千钧重,『知易行难』这四个字,如今是刻骨铭心了。”
“寻常事。好文章本就是千磨万礪出深山的璞玉。”
陆文夫点点头,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筷子咸菜丝,细细咀嚼著那咸中带韧的滋味。
“我那篇东西也是,阮编辑寥寥数语,便如庖丁解牛,直指关窍,改得我呀,是痛並快活著。”
他语气平和,言语间浸著一种甘於沉潜的匠人况味。
话题如流水般展开。
杨帆谈起如何在刘慧芳的“坚韧”底色上,更精妙地晕染出那份被苦难挤压出的脆弱;如何让那丝人性的暖意,在沉重的命运幕布上挣扎著透出来。
陆文夫则分享了他笔下江南小人物,在时代浪潮裹挟下,那份市井油滑包裹下的无奈,与狡黠缝隙里透出的生存智慧的微妙平衡。
杨帆言语间时而锋芒毕露,带著超越年龄的洞察与后世积累的视野。
陆文夫则以老藤虬枝般的沉稳,回应以鞭辟入里的剖析和深厚的文化底蕴,言辞温润如玉,却每每在平淡处见惊雷,透著一股世事洞明的犀利。
“小杨啊,”陆文夫看著杨帆沉静思索、眉宇间却隱有锐气的侧脸,眼中是愈发浓郁的欣赏:
“你这般年纪,能有这般看得透世相的慧眼,还有这股子百折不回的韧劲儿,实属凤毛麟角。”
“假以时日,前程不可限量。《渴望》这稿子,依我看,是要放一颗卫星的!”
一顿饭在思想的激流碰撞中吃得极慢。
告別时,陆文夫重重地拍了拍杨帆的肩膀,掌心传来粗糙而温暖的力道:“沉住气,好好写!我这双老眼,就等著在《当代》上,看你这块璞玉,如何绽放出惊世的光彩!”
这份文坛前辈期许,如同一股暖流注入心田,驱散了连日伏案的倦怠。
杨帆回到房间,精神为之一振,立刻全情投入到下午的修改中。
…窗外的日光拖著金色的长尾,慵懒地滑过桌面,在稿纸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他刚放下笔,用力揉了揉酸涩发胀的眼眶,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篤篤的敲门声,伴隨著刘卫民那辨识度极高的嗓音:
“小杨?在屋不?”
杨帆起身开门。
门外站著刘卫民,他身旁还有一位年约五旬戴著黑框宽边眼镜的中年男人。
男人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镜片后的目光,透著一种久经书海浸润的沉静与內蕴的力道。
“小杨,正忙吧?”
刘卫民笑著走进来,侧身引荐:“来,给你引见位贵客,”他指著身边的个头不高的中年男人,语气带著一丝郑重:
“这位是宋勇宋老师,人文社小说组的顶樑柱,资深老编辑了!”
人文社!宋勇!
杨帆心头仿佛被重锤击中,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冰河下的脉搏》的最终刊发,正是这位宋老师,让他的文字得以叩开那神圣殿堂的大门!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弯下了腰,一步上前,伸出双手,声音里带著难以抑制的激动:
“宋老师您好!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我是杨帆!《冰河下的脉搏》能见刊,全赖您慧眼提携与悉心斧正!这份知遇之恩,学生铭记在心!”
“哈哈,杨帆同志,你好!”
宋勇朗声一笑,宽厚有力的大手稳稳握住杨帆的手,目光在杨帆年轻却不显浮躁的脸上逡巡,又扫过他桌上堆积如山的稿纸,眼中掠过一丝瞭然与讚许:
“指点和抬爱实不敢当,是你的稿子自己长了脚,硬是闯进了编辑部的门,也闯进了我们心里。”
“宋老师今天得空过这边办事,听说你也在咱们这儿闭关修炼,就特意绕道过来看看。”
刘卫民在一旁解释,嘴角噙著一抹促狭的笑意:“宋老师对你可是念叨了好几回了!”
“是啊!”宋勇很自然地接过话头,眼神里带著老辣的审视,也混杂著几分老友重逢般的亲昵与戏謔。
目光在杨帆桌上那摞醒目地贴著《当代》標籤的稿件上打了个转,最后钉子般落在杨帆脸上,“小杨同志啊,我这心里头,可存著个疙瘩哦。”
“《冰河》那篇,写得地道!那股子泥土里刨出来的厚重劲儿,扎根的深沉,正合我们《人民文学》的脾胃!怎么这新鲜出炉的大长篇…”
他用下巴精准地点了点那厚厚一摞稿子,“怎就改换了门庭,奔著《当代》来了?”
“难道是嫌我们《人民文学》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菩萨?还是一个院里住著,听说了《当代》的稿费格外香甜?怕我们《人民文学》亏待了你这位前途无量的新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