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捉虫(2/2)
上周在学校,露西还炫耀她妈妈带她去了游乐园,坐旋转木马时头髮上別著的蝴蝶结闪著光。
而我,每周最常做的事,是跟著母亲来这种偏僻的农场,蹲在田里捉那些肥腻腻的、爬起来会发出细微声响的虫子。
它们是农场主眼里的“害虫”,却是我们家餐桌上的“希望”——每装满一塑料桶,能换五块钱,攒够三十桶,就能给我买新的数学练习册。
电车停在农场入口时,天刚蒙蒙亮。
农场主是个穿格子衬衫的男人,手里拿著个登记表,嗓门大得像喇叭:“都听好了!今天的任务是捉玉米地里的夜蛾幼虫,中午管一顿饭,傍晚按桶算钱,漏虫多的直接扣钱!”人群立刻涌了上去,母亲拉著我快步走到最靠边的一亩玉米地,从帆布包里掏出两个塑料桶,一个递给我,一个自己攥在手里。
刚蹲下身,我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玉米叶子上的露水沾在裤腿上,凉得刺骨,更让我难受的是那些藏在叶子背面的虫子——身体是青绿色的,肥嘟嘟的,一捏就会流出黏糊糊的汁液。
我用镊子夹起一只,手控制不住地发抖,虫子突然扭动了一下,我嚇得手一松,它掉在地上,转眼就钻进了泥土里。
“別慌,”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已经捉了三只,动作快得像在跳舞。
她的手指灵活地拨开玉米叶,眼睛死死盯著叶片背面,镊子一伸一夹,虫子就精准地落进桶里,全程不过两秒。“你看,它们喜欢躲在叶脉旁边,这里温度高。”
她一边说,一边给我示范,“別用太大劲,不然汁液会弄脏桶,农场主会挑刺。”
我学著母亲的样子,慢慢稳住手。
太阳渐渐升起来,阳光穿过玉米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温度也越来越高。
我的后背很快被汗水浸湿,衣服贴在皮肤上,又闷又痒。
镊子握在手里,越来越沉,手指开始发麻,眼睛盯著玉米叶,看久了眼前全是模糊的绿色。
“妈妈,我好累。”我小声说,喉咙干得像要冒烟。
母亲没回头,手里的动作却没停:“再坚持会儿,我们今天多捉两桶,晚上就能买你爱吃的麵包了。”
她的额头上全是汗珠,顺著脸颊往下流,滴在泥土里,瞬间就没了踪影。
我看著她的背影,突然发现她的肩膀好像比以前更弯了,头髮里也多了几根白丝——她才三十五岁啊。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笑声传来。
我抬头一看,只见农场主领著一个男孩走了过来。
男孩穿著白色的运动鞋,牛仔裤乾乾净净的,手里拿著个相机,正对著玉米地拍照。“这是我侄子,从城里来体验生活的,”
农场主笑著说,“今天让他跟你们一块,你们多带带他。”
男孩走到母亲旁边,好奇地看著她手里的镊子:“阿姨,这虫子好噁心啊,你们为什么要捉它们?”
母亲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声音很轻:“为了挣钱。”
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是却露出了嫌弃的目光。
我看著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愤怒。他嘴里说著“体验生活”,却连镊子都没碰过,而我和母亲,却要在这里顶著烈日,靠捉这些“噁心”的虫子谋生。
中午吃饭时,农场主把男孩叫到身边,递给他一瓶冰镇的饮料:“今天辛苦你了,下午不用捉了,跟我去办公室吹空调。”
男孩高兴地答应了,拿著饮料,蹦蹦跳跳地走了。
母亲看著他的背影,手里的馒头咬了一口,却没咽下去。
她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失落。“我们下午得加快速度,”她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不然今天的钱可能不够。”
下午的太阳更毒了,空气像个蒸笼,让人喘不过气。
我的头晕得厉害,好几次差点栽倒在田里。
母亲看出了我的不对劲,让我坐在田埂上休息,她一个人顶著烈日继续捉。
我看著她在玉米地里穿梭的身影,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傍晚收工时,母亲数了数桶里的虫子,刚好够二十三桶。
农场主走过来,看了看桶,又看了看母亲,皱了皱眉:“今天怎么这么少?是不是偷懒了?”
“没有,”母亲急忙解释,“下午天太热,孩子不舒服,我一个人……”
“別找藉口,”农场主打断她的话,从钱包里掏出四美元,“本来二十三桶该五美元的,扣了一块,谁让你们漏虫多。”
母亲接过钱,手指捏得紧紧的,指节都泛白了。她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收拾好东西,拉著我往电车走去。
坐在回程的电车上,我看著母亲手里的钱,突然想起了中午那个男孩。
我从口袋里掏出早上偷偷藏起来的一只虫子——我用塑胶袋装著,它还活著。
趁著母亲不注意,我打开塑胶袋,把虫子放进了男孩放在田埂上的书包里。
电车开动了,我看著窗外渐渐远去的农场,心里突然舒服了一点。
我知道这很幼稚,可我就是想让他知道,这些他眼里“噁心”的虫子,是我母亲用汗水和尊严换来的希望,不是他用来“体验生活”的道具。
母亲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小动作,她摸了摸我的头,没说话,只是把我的手紧紧攥在手里。
夜色渐浓,卡车在黑暗中前行,远处的城市亮起了灯火,那些灯光很亮,却照不进我们顛簸的车厢,也照不进母亲眼里深藏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