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狭路相逢(2/2)
习进南的眼里突然迸出十分强烈的怒意,他沉著嘴角,手紧紧握成拳头,许是意识到有些失控,他闭上眼,缓了缓声音,却还是掩盖不了盛怒之下的不稳:“说了这么多,最后一句话才是你的目的,是不是?”
她保持沉默,一剎那屋子陷入一片死寂,习进南盯著她,半晌得不到回答,嘴角微微翘起来,带著十足的嘲讽,却又似乎夹杂著一丝悲凉:“聂染青,你就是这么不相信我。”
接著,茶几被狠狠撞开,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习进南却脚步不停,毫不犹豫地大步朝书房走去。
晚上的时候聂染青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和习进南在飞机场,习进南一直都是微笑著,明显心情很好。他像往常一样,把所有的事都安顿得井井有条,又亲眼看著她坐在座位上,扣好安全带,接著他揉著她的头髮,笑容是前所未有的閒適,他说:“我去去就来。”
可是,他却消失了,再也没回来。
聂染青拿著机票,坐在座位上,不知为什么,竟然手足无措。
她在睡梦里不停地摇头。然后猛地睁眼,终於发觉这是一场梦。
聂染青独自回想著刚才的梦,觉得心怦怦直跳。她觉得浑身都汗涔涔的,头疼得厉害。她拿手背试了试自己的脖子,发觉烫得惊人。空调风吹过来,聂染青觉得十分冷,於是把被子捂得更紧。
她有点了悟,她应该是又发烧了。
聂染青把自己团在被子里,瑟瑟发抖,难受得无法入睡,听著旁边习进南绵长的呼吸声,聂染青在背后瞪著他,分外嫉妒。
脑袋昏昏沉沉,终究还是睡了过去。
她是被聂父的一通电话叫醒的。
电话里,聂父的稳重和淡定通通不见,话甚至都说得不连贯:“染青,你妈现正在抢救,医生说是心臟病发作,情况很严重……”
聂染青大脑轰的一声完全失去了思考,只听到那边继续说:“医生说病情凶猛,可能……”
聂染青强作镇定,强声安慰:“爸,您別急,我这就回去。”
她掛电话的时候,习进南早就觉察出不对,坐了起来。聂染青的手有些微发颤,习进南皱皱眉,伸手握住她的手,接著是更深的皱眉,手抚上她的额头:“怎么这么烫?你发烧了?”
聂染青摇摇头,大力拽住他的袖子,完全忘记了他们还在冷战,她只觉得他应该能依靠,她把他的袖子拽得死紧,说:“我要去医院!”
习进南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嘆口气,妥协:“好,我们这就去医院。”
习进南的车子开得十分快,树木飞速掠过。聂染青方才衣服穿得匆忙,鞋子都差点忘记换。习进南挡住她虚浮脚步,先是给她套上鞋子,又从衣架上拿了围巾裹在她身上。聂染青一直催促,习进南微微皱眉,欲言又止,最终隨她去。
聂染青想给爸爸打电话,却被习进南按住:“放鬆,不要急,不会有事的。”他一遍遍地说,轻声安慰,聂染青真的奇蹟般地平静下来。
他们到医院的时候,聂母已经抢救成功,正要转入普通病房。聂染青扶著习进南,肩膀垮下来,大鬆了一口气。她这才觉得头疼得厉害,稍稍转动脖子就如同有一块石头在脑里四处摇摆。聂染青找到一个座位慢慢坐下,等著头疼感过去。接著一只手伸过来,揽过她,聂染青觉得自己软软地使不上力,她被习进南半抱著去看医生,她竟然还能闻到习进南身上熟悉的那股清爽气息,聂染青迷糊中觉得不可思议,想不到她的嗅觉竟还没有罢工。
依旧是掛號,问诊,吊点滴。只不过中间还加了一项打针。聂染青咬牙一声不吭,直到后来体力不支才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天黑,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隱约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门没被关全,一条窄缝把光亮和声音一起透过来。一个柔和的女声传进来,声音很低,但是还可以勉强听清楚:“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不跟她说?难道你觉得她会容忍你瞒著她?”
接著是一阵沉默,然后是习进南淡淡的声音,聂染青的心驀地抽紧。
“就算你们不是亲姐妹,可你们从小到大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你就不觉得自己报復的原因十分可笑?”
聂染兮的声音提高了几度,又迅速压下去:“你以为我乐意吗?你以为我苦苦隱瞒很容易吗?这三年我是怎么过的?陆沛知道真相以后是什么表情?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再掩饰下去的。你以为我想回来?我寧愿一直在英国待下去,一直到老!若不是陆沛执意离婚,若不是他恨我恨得要命,我会回国?笑话!”
习进南还是那种清清冷冷的声音:“你隱瞒事实,任谁都不会觉得舒服。”
“哈,你不要太得意,你別忘了,你现在正和我做著一样的事。”
他又是短暂的沉默,接著慢悠悠地开口:“我与你不同。”
病房內的聂染青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聂染兮接著说:“我一直不理解,你怎么可以对一个明显心思不放在你身上的女人容忍这么久,习进南,你的耐力真是一顶一的好,我自嘆不如。不过,我不打算隱瞒了,反正我和陆沛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是迟早要离婚的。你们大概最近也不怎么好过吧。我和你之间的交易,你大概从来没对聂染青说过,是吧?你猜,”聂染兮拉长了声音,软软的话传过来,“她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样?”
聂染青只觉得手脚冰凉,不知是发烧还是害怕,她屏住呼吸继续听,外面的声音却陡然低了下去,接著就是高跟鞋远去的声音。
她闭上眼,慢慢消化刚刚听闻的所有对话。
事实超出预料,聂染青迫切想知道所有的真相。而刚刚习进南和聂染兮的谈话,却让她如同遁入迷雾,辨不清方向。
她一遇到这种混乱的状况就想大睡一场。她努力地培养睡眠,好不容易萌生出一点睡意,门就被推开。医生走进来,接著是习进南。烧已经退了,医生嘱咐了几句又出去。习进南在离她比较远的位置坐下,不动声色地看著她。
聂染青半眯著眼,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难以启口。可是她无法把刚才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习进南知道她想知道的事,而且她相信他不会骗她。也许他会隱瞒,但是他不会骗她。
她深吸一口气,习进南却突然开口:“妈正在楼上的病房休息,医生说需要静养。”
聂染青根本没听进去,她的话几乎是和他一起说出来的:“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对不对?”
习进南明显吃惊,她很难能看到他这副表情。但只是一瞬,下一秒钟他就恢復常態,只是目光紧紧锁著她,问:“你知道什么了?”
“看来我说对了?”聂染青自顾自地说,“原来真的是这样。”她喃喃道,“竟然是真的。”
她和聂染兮不是亲姐妹。
聂染青闭上眼,长长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她小时候曾经多么希望她没有聂染兮这样一个姐姐,想不到,竟一语成讖。
她已不再是小孩子,就算她不是亲生的,也不会自艾自怜没人要。很多东西根本不需要用亲情维繫,有些东西用亲情维繫反而是笑话。她只是觉得难过,说不清楚的难过。
有些事一直希望能实现,一直希望能摆脱,可是当这些东西真的实现,真的从身边斩断的时候,却又觉得失落。
她现在忽然有点退缩,对三年前所谓的真相不想再知道得那么清楚。难得糊涂,就算她知道了所有的事,无非就是填补了被蒙在鼓里的那点遗憾,可是她不一定有本事能让自己过得再这么怡然自得。
一份心事就是一份累赘。聂染青不是聂染兮,心里盛不下那些鉤心斗角。她也不是习进南,学不来那分稀鬆平常。她只是想到了陆沛那一双从英国回来就未曾带过笑意的眼,苦得让人心口泛酸。
她觉得自己应该会和陆沛一样。
聂染青缓缓地说,“我知道的不多。我知道我和聂染兮真的不是亲姐妹,这是你刚刚在门外说的。我还知道,”她像是在自嘲,“你和聂染兮有交易?什么交易?有关於我还是陆沛?”
习进南静默半天,喉咙动了动:“没有交易。”
聂染青倒是很好脾气地点点头:“哦,那你和她达成了什么一致?难道说……算了,没事,你接著说,我听著。”
习进南忽然笑了一下,已然恢復了往常那种云淡风轻:“你好像就从没有好好听过我的话。你觉得我能从聂染兮那里获得什么好处?她能从我这里获得什么好处?”
“不要试图转移重点。你们中间还隔著陆沛,还有我。”
这话成功地让习进南的脸上出现裂缝,他的笑容不带温度,简直比不笑还要冷淡,他只是说:“聂染青,你总是在最该糊涂的时候聪明。”
这话前不久姚蜜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聂染兮也说过。聂染青皱眉,她本没想过跟习进南对峙,因为结局没什么悬念。
聂染青想了一下,慢慢地说:“其实你也可以说我不识抬举,什么咬住吕洞宾,什么不识好人心。反正这种话聂染兮说过无数遍。”
“可是你没一遍听进去,你那颗小脑袋固执得像头驴。”习进南的话掷地有声,“我和她能有什么交易。她想得到的我不肯给她,你想要的她也不肯给你。她確实对我说过一些话,如果那也算交易的话。聂染青,你那姐姐大学辅修心理学,你难道不觉得她在门外那么说是放手一搏么。你是不是觉得太巧?你觉得就算她说了你也不应该能听到?可是,她跟你共处二十多年,那么多的时间都想著怎么对付你,你难道不觉得她理应深知你每个弱点?”
聂染青觉得口舌发乾,她紧紧咬住牙关,最终蹦出几个字来:“然后。”
“没有然后。”
“那聂染兮对你说过什么话?”
“请让我保有一点隱私。”习进南突然一下子变得疏离,他坐得十分端正,眼睛却不再紧紧盯著她,他说,“有些话说出来,会伤害到很多人,並且,完全没有必要。”
以习进南的性格,他既然打定主意不想说,她就肯定也不会再知道什么。
聂染青上楼看望母亲。她上楼之前,习进南告诉她,聂母这次生病,与聂染兮和陆沛闹离婚有著很大的关联。
她觉得这个事实很悲哀。
在聂母的病房门口,她遇到了正要离开的陆沛,他明显很疲惫,眼底有货真价实的血丝,聂染青走过来的时候他只是看了她一眼,接著就低下头去。聂染青的脚步微微顿了下,还是绕过他走了过去。
聂染兮正在床边削苹果,看到她走进来,把一小块苹果凑到母亲的嘴边,在聂母耳畔轻轻说:“妈,染青来了。”
聂染青看著眼前的一幕,觉得五味杂陈。这个人养了她二十多年,就算是偏心姐姐,可是她对自己也算不错。
聂母轻声说:“染兮,你先出去,我和染青说几句话。”
聂染兮乖顺地点头,起身往外走。她背对著聂母,嘴角翘起,对聂染青露出一个十足嘲讽的笑容。她扬著下巴,像一个只胜不败的女战士,仿佛刚刚在她病房外示弱的那个人並不是她。
聂染青冷眼看著她,像是与自己无关。
聂染兮出去后,聂母冲她伸出手。
聂染青走过去,聂母握住她的手,力道很大,她慢慢地说:“染兮和陆沛就快要离婚了。三年前,我若是知道这结局,绝对不会试图拆散你和陆沛。染青,陆沛和你分手,全家对不起你。那个时侯,我看著你哭得像个泪人儿,心想,我这么做值得么。我把你和染兮都养得这么大,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们互相爭斗么?手心手背都是自己一手看著长大的孩子,我怎么做都……”她似乎是说不下去,发出一声长长的嘆息,轻轻拍著她的手背,像是在抚慰一个孩子,她的话说得很缓慢,“染青,我的好孩子,三年前,你受委屈了。”
有没有体会过这样一种感觉。当你硬是扛完所有本不属於你的重担之后,亲近的人却都漠然地看著你,这时你只是感到悲凉,却不一定会掉眼泪。因为你知道,你的眼泪无人看到,无人珍惜,掉下来连自己都会觉得没骨气。可是如果在后来,当你完全没有预料的时候,有人握著你的手,看著你,对你说,孩子,你受委屈了。你隱藏在最深处最不为人知角落的那些酸和苦,一下子就这么汹涌而出。你的眼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无声掉下。
聂染青鼻子一酸,此刻哭得像个孩子。她一边摇头,一边抹去眼泪,可是哭得却越来越厉害。
这句话,三年来从没有人对她说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