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国父之泪（2/2）

“那他会哭吗？”

“会啊。传说中，圣人观世人皆苦，会流下一滴眼泪。那滴泪，不会掉下来，只会永远含在眼睛里。所以，他的眼睛，是世界上最明亮，也最悲伤的东西。”

……最明亮，也最悲伤的东西。

“阿爸，我不想国父爷爷哭。”

“傻孩子……”

记忆的画面，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骤然消失。沈砚之猛地回过神来，手中擦拭著刻刀的动作停住了。他看著自己映在刀身上的、模糊扭曲的倒影，两行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滑落。

念安……我的念安……

如今，这个国家的人民，没有笑。他们流离失所，在飢饿与战火中挣扎。而那些本该继承国父遗志的人，却在用人民的血泪，堆砌自己的金山。

国父若是有知，又该是何等的悲伤？

他找到了。

他找到了那个最完美的残缺。那不是一个技术上的失误，而是一个情感的出口，一个灵魂的烙印。

沈砚之將工具一一归位，他的动作不再有丝毫的犹豫和挣扎。他重新坐回工作檯，戴上放大镜。这一次，他没有拿练习的铜板，而是直接將那块承载著一切希望与仇恨的主钢板，端正地摆在自己面前。

他拿起最细的一根游丝毛雕针，针尖细如毫芒。他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如同一名即將执行外科手术的主刀医生。所有的疲惫、所有的压力，在这一刻都被排出体外。他的心中，只剩下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儿子清脆的童音，以及那份被无声承载了多年的，对国父理想的背叛和民族苦难的悲伤。

他的手，稳稳地移动到国父头像的左眼角下方。

放大镜下，国父的眼角，那里有著数根微不可见的、盘旋环绕的线条，它们构成了眼下皮肤的细微纹理，精妙绝伦，神采飞扬。

他提刀，下切，顺著其中一根构成眼下皮肤纹理的线条，以一种行云流水般的姿態，完美地復刻著。他的心跳声，仿佛能震碎这密室里稀薄的空气。指尖的力道，对微米的掌控，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巔峰。然而，就在这根线条即將完成闭环，与其他纹理完美融合的那一瞬间——

他手腕的动作，发生了一个只有他自己能察觉到的、极其细微的停顿。这个停顿，在正常人眼中，不过是呼吸间的一次不经意的凝滯；但在沈砚之这种级別的微雕大师手中，却是足以改变一切的“神来之笔”。

针尖的力道，变了。

不再是平滑如丝的“刻”，而是带著一丝决绝的“断”。

一声微不可闻的“錚”声，轻得仿佛是沈砚之心弦断裂的迴响。那声音，只有他一人能听见，却像一道撕裂旧世界的闪电，轰鸣在他的耳畔。

成了。

他缓缓地抬起雕针，將其轻轻地放下。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保持著俯身的姿势，额头上，已满是冷汗，顺著鬢角滑落，浸湿了衣领。但他丝毫没有察觉。

他再次將眼睛凑近放大镜。

国父的头像，依旧神采奕奕，庄重肃穆。然而，在他左眼角下方，那细如游丝的纹理中，有一根比髮丝还要纤细百倍的线条，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断开了。

那断裂的缺口，极其微小，在光线的折射下，形成了一个比尘埃还要微茫的光点。它不像是破损，更像是一个因长久隱忍的悲伤而凝聚的、將落未落的泪珠，被永远地凝固在了那里。

它不像是失误，更像是在印刷过程中，因为油墨的极其细微的差异而產生的自然效果。任何检查者，哪怕是“刮骨”或者孔令杰本人，用最高倍的显微镜，在不被提醒的情况下，也只会认为这是工艺上无法避免的、可接受的隨机瑕疵。

可沈砚之知道，这不是瑕疵。

这是他为这个腐朽的、背离了国父理想的帝国，亲手点上的，一滴致命的眼泪——国父之泪。

他慢慢地脱下工作服，用一块最柔软的丝绒，將那块承载著仇恨与希望的钢板，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他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抱著自己失而復得的儿子。隨后，他將钢板放入密室深处的保险柜中，转动密码，上锁。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密室唯一的那面墙边，墙上掛著一面用於整理仪容的镜子。他看著镜中的自己，面容憔悴，双颊凹陷，眼睛里布满血丝，颧骨高耸。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十岁不止。

然而，他只是平静地看著镜中的自己，然后抬起手，用指腹，轻轻地擦过自己的左眼角下方，仿佛在擦拭一滴不存在的眼泪。

镜子里的人，还是沈砚之。

但从今往后，他也是一个手持刻刀，为整个时代“审计”罪恶，以金融为武器，为逝者復仇的幽灵。他的名字，將不会被载入任何官方史册，但他的“国父之泪”，將彻底撕裂旧世界的虚偽面纱，为新时代的黎明，凿开第一道缝隙。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走向那扇厚重的铁门。他將手放在门把上，这一次，他的手，稳如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