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示众(2/2)
“姑娘,您的身子还虚着,让奴婢陪着您吧……”
“好阿芜,”姜宛辞打断她,声音轻弱,却带着一丝不容转圜的哀恳,“……让我独自待一会儿,好吗?”
这近乎哀求的语气,比任何命令都更让阿芜心碎。
阿芜不再劝阻,眼泪涌了上来,只能重重地点点头,默默行了一礼,退了出去,将令人窒息的寂静彻底留给姜宛辞一人。
与此同时,绥阳城外,元军大营,中军帐。
韩祈骁刚巡营回来,玄色常服上还沾染着校场带来的凛冽寒气与未散的尘土气息。
他屏退了左右,独自立于巨大的舆图前,目光扫过刚刚标注上的绥阳城及周边据点。
“殿下,昭华殿方才传来消息,陈太医施针后,人已苏醒,气息渐稳。”
亲卫的低声禀报,让他正准备移动地图标记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在半空,指尖悬停在冰冷的图纸上方。
醒了。
也好。省得真死了麻烦。
韩祈骁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极淡地应了一声:“嗯。”
他甚至没有多问一句那个女人的具体状况,下意识地,他在意识里规避着那个宫殿,那个人影。
某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让他不愿在此刻与之产生任何关联。
帐内重归寂静,唯有炭火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爆开一点转瞬即逝的火星。
这寂静却无端勾起了两天前那场混乱的记忆碎片。
那时她在他身下呕出鲜血,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猝不及防地溅上他的脸颊,留下黏腻的触感。
他几乎是动作先于思考,狼狈地扯过外袍裹住身体,几步冲到殿门外。
潮湿冰冷的夜风裹着密集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来,吹得他皮肤一紧。
他朝着雨幕厉声传唤军医。
随军的医官来得很快,战战兢兢地诊脉、开方。
可一碗碗浓黑的药汁灌下去,却沿着她苍白紧闭的唇角和毫无反应的喉咙淌了出来,濡湿了衣襟和锦被。
“殿下,这……姑娘脉象沉伏,邪热内闭,汤药……汤药似乎灌不进去啊……”那个半夜被从被窝里拎来的军医声音发颤,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他看着榻上那张迅速失去血色、如同宣纸般脆弱的脸,下颌线绷得死紧,咬肌微微抽动。
胸腔里那股无名的邪火夹杂着一丝尖锐的、陌生的恐慌,不受控制地涌动。
“没用的东西。”他不耐地打断军医惶恐的请罪,声音冷硬,“换一个。”
第二个被匆匆拎来的大夫结论相同,战栗着跪地请罪。
他甚至亲自上手,带着一种焦躁的蛮力,掐着她的下颌试图将药汁灌进去,那褐色的液体却只是让她在深沉的昏迷中发出痛苦的呛咳,气息反而愈发微弱,游丝般仿佛下一刻就要断绝。
“滚出去!”
“一群废物!”他失去了最后一丝耐心,将手边凌乱的药碗全都扫落在地,刺耳的碎裂声在死寂的殿中炸开,瓷片四溅,像他崩裂的情绪。
他看着榻上了无生气、仿佛随时会熄灭的人,只觉得烦躁异常,无处宣泄。
都是些没用的废物!
最终,下属在关押前朝人员的冗长名单里,筛出了这个以金针之术闻名的前太医陈明远。
如今,人总算是醒了。
帐内炭火又是轻微地噼啪一声。
醒了。
这两个字落下,本该是麻烦解决的松快,可他胸腔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感,却并未随之消散。
反而,有一个冰冷又讥诮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在他脑海里炸开,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韩祈骁,你到底在急什么?”
“又在……怕什么?”
是她的声音。是那天她呕着血,用尽最后力气掷向他的诛心之问。
他握着马鞭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皮革发出细微的嘎吱声,指节因用力而泛出白色。
那股被尖锐话语刺穿的恼怒,混杂着某种被窥见隐秘心事的难堪,再次凶猛地翻涌上来,灼烧着他的理智。
韩祈骁深深呼出一口气,试图驱散这莫名的烦躁。
他不是急躁,只是厌恶失控,厌恶到手的猎物以他无法掌握的方式消失。
他从不惧怕,任何事物都会在他铁蹄下臣服,何况一个女人的生死。
对,就是这样。
他将这荒谬的内心交锋归咎于连日的疲惫与那夜混乱带来的后遗症。
一个濒死之人神志不清的胡言乱语,也配在他心里留下痕迹?
他只是解决了一个麻烦。仅此而已。
可心底那股莫名的烦躁却并未平息,反而像被野火燎过的荒草,寒风一吹,又冒出呛人的、纠缠不休的浓烟,驱不散,按不下。
他厌恶这种感觉,比厌恶战场上的泥泞更甚。
他需要汗水,需要力量的碰撞,需要听骨骼与肌肉在极限下发出的、完全受他掌控的声响。
他索性不再看舆图,一把抓起搁在一旁的马鞭。
“去西营校场。”他声音冷硬,不容置疑。
他需要去听战马嘶鸣,去看士兵操练,需要回到他绝对掌控的、属于征服者的世界里去。
他绝不会被这些无谓的、软弱的、如同蛛网般黏腻的情绪所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