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马嵬驛变（1/2）

天宝十四载的秋风卷著塞北的沙，一路向南，吹到渔阳时，忽然裹上了血腥气。安禄山以“清君侧”为名起兵的檄文，像支淬毒的箭，穿透了大唐盛世的锦绣外衣，露出內里早已腐朽的筋骨。

叛军攻破洛阳那天，长安城的朱雀大街上第一次响起了慌乱的哭嚎。陈玄礼站在玄武门的城楼上，望著南迁的百姓背著行囊往城门涌，鬢角的白髮被风掀起，像面残破的旗。他手里捏著封从范阳传来的密信，信纸被指腹摩挲得发皱，上面“禄山已渡黄河”六个字，墨跡黑得像化不开的浓痰。

“將军，宫里还在排新舞呢。”副將捧著甲冑上来，声音里带著愤懣，“听说陛下为了给贵妃庆生，让人从岭南快马送了荔枝，一骑红尘，累死了三匹好马。”

陈玄礼没说话，只是將密信揣进怀里，指尖触到甲冑內侧的一道刻痕——那是多年前华黔云用匕首划下的，当时两人在秘云卫的暗格里躲了三天，就靠这点刻痕记著日子。他忽然想起华黔云临终前的眼神，那样清亮，又那样沉重，像在说：“你看，这盛世之下，藏著多少祸根。”

那时他不懂，只当是危言耸听。毕竟开元年间的长安，朱雀大街上的胡商能排到西市，曲江池的画舫上永远有吟诗作对的文人，陛下站在丹陛上，目光能望到千里之外的河西走廊。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是从武惠妃去世开始？还是从杨玉环入宫之后？

城楼下忽然传来喧譁，陈玄礼低头望去，见杨国忠的家奴正用鞭子抽打挡路的百姓，金鞍宝马撞翻了卖胡饼的摊子，热油溅在孩童的手背上，哭声撕心裂肺。而那名家奴只是冷笑一声，扬鞭催马，溅起的泥水正好打在“禁止驰马”的石碑上。

“將军！”副將按捺不住怒火，“这狗东西太囂张了！要不要……”

“別惹事。”陈玄礼按住他的手，掌心的老茧硌得对方生疼，“陛下现在眼里只有杨家，咱们动不起。”

可他心里的火，却像被风撩拨的乾柴，烧得噼啪作响。这些年，杨国忠把持朝政，排挤忠良，把朝堂变成了自家的后院；安禄山在范阳拥兵自重，他却视而不见，只当是边將的寻常跋扈；甚至连华黔云的忠烈祠，都被他的亲信藉故圈占了半亩地，说是要盖什么“祈福阁”。

陈玄礼曾借著给陛下请安的机会，隱晦地提过几句。那时李隆基正抱著琵琶，给杨贵妃弹《霓裳羽衣曲》，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国忠虽有些急躁，却也是为朕分忧。至於安禄山，不过是个胡人武將，翻不起什么浪。”

他望著陛下鬢角的白髮，忽然觉得陌生。这还是当年那个在驪山围场，能一箭射穿熊眼的少年天子吗？还是那个握著华黔云的手，说“朕定不负苍生”的君主吗？

叛军兵临潼关时，陈玄礼终於忍不住了。他带著华黔云留下的那柄匕首，闯进华清宫的暖阁。那时李隆基正陪著杨贵妃泡温泉，水汽氤氳中，玉色的肌肤映著珠光，像幅奢靡的画。

“陛下！潼关危矣！”陈玄礼单膝跪地，匕首“噹啷”一声插在青砖上，“安禄山已破陕州，再不出兵救援，长安就守不住了！”

李隆基皱了皱眉，语气里带著不耐：“慌什么？哥舒翰在潼关有二十万大军，还挡不住一个安禄山？”

“可哥舒翰被杨国忠逼得只能固守！”陈玄礼猛地抬头，白髮在水汽中颤动，“陛下！您醒醒吧！看看这天下！看看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华黔云当年用命护著您，不是让您这样糟蹋江山的！”

“放肆！”李隆基猛地拍案，温泉水溅出池沿，“华黔云？他死了多少年了？你还拿他来压朕？陈玄礼，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匕首的象牙柄在水汽中泛著冷光，陈玄礼望著陛下盛怒的脸，忽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想起华黔云临终前的话：“若有一日，陛下行差踏错，你要提醒他，別忘了潞州的麦田……”

可现在，他连提醒的资格都没有了。

潼关失守的消息传来时，长安城彻底乱了。陈玄礼站在玄武门的城楼上，听著远处传来的哭喊声，忽然拔出佩剑，砍断了身边的旗杆。断裂的旗帜在风中打著旋儿落下，像只折翼的鸟。

“將军，宫里传来消息，陛下要逃！”副將气喘吁吁地跑来，甲冑上沾著血，“杨国忠已经让人备好了车马，只带了杨贵妃和几个亲信，根本不管百姓死活！”

陈玄礼握紧了佩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望著宫墙深处那片依旧亮著的灯火，忽然笑了，笑声里带著泪：“好，好得很。”

当夜三更，鑾驾悄悄驶出延秋门。陈玄礼率领的禁军跟在后面，甲冑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他回头望了眼长安城的轮廓，那座华黔云用性命守护的城，终究还是要沦陷了。

行至马嵬驛时，天刚蒙蒙亮。將士们又累又饿，见杨国忠的家奴正从驛馆里搬出整车的酒肉，而自己手里只有半块干硬的麦饼，怒火终於像火山般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