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1/2)
这等阳谋,堂堂正正,却又让人防不胜防,比任何阴谋诡计都要可怕百倍!
短暂的惊骇过后,林博毕竟是执掌一族事务的干才,很快便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他皱眉道:“阿妹所言,石破天惊,確实高明。可各地藩镇之主,也非蠢货。”
“时日久了,他们必然会察觉邸报之利, 从而下令严禁,甚至捕杀我等派去的人,届时又当如何?”
“禁不了。”
林婉自信地摇了摇头,唇边泛起一丝成竹在胸的笑意。
“此话怎讲?”
林博急切追问。
“二哥须知,九成九的百姓与读书人都不似你我这般世家子,对外界时政知之甚少,却偏偏又心生嚮往。”
“邸报,就是为他们打开的一扇窗。”
“一旦他们通过这扇窗,看到了外面真实的世界,看到了生活的另一种可能,再想把这扇窗关上,就太晚了。”
“正所谓,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人心亦是如此,易放难收。”
“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旦尝过了知晓天下事的滋味,再让他们回到那矇昧无知的日子,已是千难万难。”
“各地藩镇越是明令禁止,百姓的好奇心便会越重,邸报在私下的交易中价格便会越高,想看的人便会越多,传播得便会越快,从而適得其反。”
“一张邸报,或许会被数十人、上百人传阅,其中的故事,会被说书人、行脚商带到天涯海角。”
“禁一张纸简单,可你禁得了天下悠悠之口吗?”
“若是官府逼迫太甚,为了一张纸便大动干戈,只会更显得他们心虚胆怯,坐实了邸报上对他们的描述,激起更大的民怨,適得其反。”
“到那时,我们甚至不必自己派人,有的是逐利的商贾会为我们代劳。只要邸报能卖出高价,那些连官盐都敢私贩的亡命徒,有什么不敢做的?”
林博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妹妹,只觉得对方的面容在车窗透进的光影中显得有些陌生。
他靠在柔软的车壁上,口中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曾想,这世间最锋利的武器,竟不是刀枪剑戟,而是一份小小的邸报,是这人心……”
马车行至一处拐角,车速放缓。
午后柔和的阳光透过车窗的缝隙,洒下一道明亮的光斑,正好落在林婉的侧脸上,將她纤长的睫毛映照得根根分明,仿佛蝶翼般微微颤动。
她静静地望著窗外的街道,方才那份运筹帷幄的气度如同潮水般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少女独有的幽思。
他……刘靖……真的只是看重自己的才能吗?
还是说……
真如二哥所言,这份惊世骇俗的任命背后,也藏著一份……
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心思?
林婉的心,毫无徵兆地,重重乱跳了一拍。
那感觉,比刚才兄长直白的话语,来得更加猛烈,也更加甜蜜。
……
淮南,广陵。
节度使府的籤押房內,烛火摇曳,將墙壁上的人影拉得细长。
已然执掌淮南大权的徐温,正就著烛火,审阅著一份从饶州加急传回的密报。
与那些被他清除的旧势力不同,徐温的情报来源更为隱秘,也更为详尽,乃是他耗费重金,精心培养的探子网络。
“开荒减税,兴修水利,招募流民……还任命了一个女人做官?”
他放下密报,粗壮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眼中闪烁著深思的光芒。
“此人,不简单啊。”
徐温的声音低沉,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这个叫刘靖的年轻人,比他预想中要棘手得多。
一旁的养子徐知誥身著便服,垂手侍立,低声道:“义父,孩儿也觉得此人非同寻常。他並未因攻取饶州之一时之胜而骄狂冒进,反而立刻回师歙州,深耕內政,广积粮草,颇有明主之气象。”
徐温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明主气象?或许吧。”
“不过,他那个『进奏院』,倒是有趣得很。”
他拿起那份关於“进奏院”的简报,再次看了一遍,脸上的凝重之色反而淡去,多了一丝瞭然於胸的轻蔑。
“一个女人,一座新衙门……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刘靖耽於美色、不务正业的荒唐之举,哼,他们都小瞧了这个少年刺史。”
“他这步棋,看似閒笔,实则另有深意。”
徐知誥心中一凛,恭敬地问道:“还请义父指点,孩儿愚钝,未能看透其中关窍。”
“此举,是做给丹阳崔氏看的。”
徐温淡淡地吐出几个字,目光中透著看穿一切的自负与老辣。
“他刘靖虽勇武,但终究出身草莽,根基浅薄。想要在江南立足,单靠武力是不够的,急需江南世家的支持。”
“那庐州林家不过是地方小族,分量还不够。他真正的目標,是五姓七望之一的崔氏!”
“我听说,他已与丹阳崔家的女儿有了婚约。”
“这『进奏院』,名为衙门,实则不过是他为那林家女专门搭建的一个高台。”
“让她在此舞文弄墨,刊印些风雪月的诗集文章,博取才名。”
“好以此为筹码,向清河崔氏,向全天下的士族证明,他刘靖並非只是一介粗鄙武夫,亦懂得风雅,礼遇文人,是个值得託付的明主。”
“说到底,还是为了联姻,为了拉拢人心。”
“手段虽巧,格局却小了。”
“这天下,终究是要靠刀与剑来说话的!”
徐温站起身,走到墙边悬掛的巨幅舆图前,目光在歙州、饶州、以及整个江南西道上来回逡巡,最终却落在了北方的丹阳。
“传令下去,让潜伏在歙州的人,不必理会那个『进奏院』,那不过是障眼法,是小孩子的把戏。”
他挥了挥手,语气斩钉截铁:“让他们盯紧刘靖的军械工坊和练兵大营!粮草輜重、兵甲利刃,这才是爭霸天下的根本!”
“我倒要看看,他能练出多少精兵,又能造出多少甲冑!”
“孩儿遵命!”
徐知誥躬身领命,心中对义父的远见卓识愈发钦佩。
而就在徐温对刘靖做出错误评估的同一时刻,歙州刺史府的后院里,刘靖正享受著难得的安寧。
……
院中。
崔蓉蓉正坐在石凳上,耐心地手把手教两个女儿认字。
一张小小的案几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都是上好的徽墨宣纸。
大女儿小桃儿学得极认真,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学著母亲的样子,小手抓著一支纤细的狼毫笔,一笔一划地在宣纸上写著。
她的笔触虽然歪歪扭扭,但“天”、“地”、“人”三个大字已初具轮廓,透著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小女儿岁杪显然对那些复杂的笔画兴趣寥寥,只觉得姐姐和娘亲玩的东西很有趣。
她抓著另一支毛笔,在自己的纸上乱涂乱画,墨汁蹭得小脸蛋、小手上到处都是,像一只偷吃油未遂的小猫,嘴里还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自得其乐。
她不时抬起头,看看姐姐纸上的“大作”,又看看自己纸上的墨团,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暉將整个院子染成一片温暖的金黄,给石桌、草、乃至每个人的脸庞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爹爹!”
一声清脆的呼唤划破了院中的寧静。
见到刘靖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通往后院的月亮门边,小桃儿立刻丟下了手中的毛笔和纸张,欢呼著扑了过来。
见姐姐跑了,岁杪顿时急了,她虽不会走,可爬的却飞快,嘴里还学著姐姐喊著含糊不清的“爹爹”。
刘靖脸上,原本因审阅公文而微蹙的眉宇瞬间舒展开来,所有的疲惫和杀伐之气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快走几步,蹲下身,稳稳地张开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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