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皇天后土在上,我徐温……(1/2)
“……只求徐公能看在先王尸骨未寒的份上,放我们母子归还庐州,为先王守陵……求徐公成全……”
史夫人的声音,迴荡在这座空旷而冰冷的灵堂之內。
烛火摇曳,仿佛隨时都会熄灭。
听到“庐州”这两个字,一直躬身作揖、满脸悲慟的徐温,那温和谦恭的笑容,出现了一丝僵硬。
庐州!
那不仅仅是杨氏的龙兴之地,是他们从一介草莽走向割据淮南的起点,更是如今整个淮南军体系中,精神图腾般的存在。
更要命的是,那个男人,那个手握庐州重兵、在军中资歷比他徐温还要老上一辈的刘威,就如一头蛰伏的猛虎,盘踞在庐州!
將杨隆演这面全淮南最具號召力的旗帜,亲手送到刘威的手上?
一瞬间,徐温的心中闪过千百种念头,最终匯成了一道杀机。
他甚至在脑海中预演了掐断这妇人纤细脖颈的场景,只需要一瞬间,所有麻烦都將迎刃而解。
然而,他脸上的悲痛之色反而愈发浓重,仿佛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却又令人心碎的言语。
他伸出双手,想要搀扶史夫人,声音温润,带著长者般的关切与一丝被误解的委屈。
“太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您与大王乃是徐温的主君,先王临终託孤,徐温便是杨家的家臣。”
“身为託孤老臣,意在辅佐新王,扫平奸佞,重振杨氏基业,岂敢有半分不臣之心?”
“太夫人此言,是要將徐温置於不忠不义之地,是要让天下人戳我的脊梁骨啊!”
他言辞恳切,声泪俱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史夫人哪里会信?
她虽是一介女流,但早早跟隨杨行密,一路走来刀光箭雨、阴谋诡计,不知见过几何,又岂是寻常无知妇人。
她只是死死地盯著徐温那张写满了“忠诚”的脸,不住地流泪。
那双已经哭得红肿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眼神里没有了哀求,只剩下憎恨。
徐温心中微微一沉。
他知道,今日若不能彻底碾碎这妇人心中最后一点念想,她和她那个年幼的儿子,就会成为一颗永远埋在身边的隱患。
只要刘威、陶雅那些骄兵悍將登高一呼……
思及此,徐温忽然鬆开了搀扶史夫人的手,猛地后退三步。
在史夫人惊愕的目光中,这个掌控著广陵生死的男人,对著杨行密的灵位,双膝一弯,轰然跪倒!
“咚!”
膝盖骨与坚硬的青石地面碰撞发出的声音,沉重如锤。
“皇天后土在上,先王在天之灵作证!”
徐温的声音陡然拔高,一字一顿,金石掷地,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出来的,带著一股决绝的狠厉。
“我徐温今日在此立誓,此生此世,忠心辅佐杨氏,若有半分篡夺杨氏江山之心,若有丝毫谋害新王之举,教我……断子绝孙,不得好死!天诛地灭,万劫不復!”
断子绝孙!
不得好死!
史夫人被这恶毒到极致的誓言震得浑身一颤。
在这个时代,血脉传承重於一切,祖宗香火高於性命。
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手握大权、有子嗣的男人,用“断子绝孙”来发誓,这几乎等同於用自己最核心的一切来做赌注。
看著跪在地上,一脸“忠贞”的徐温,史夫人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彻底熄灭了。
她明白了。
这头老狐狸,已经堵死了所有的路。
对方用一场完美的表演,既向外界宣告了自己的“忠诚”,又用最恶毒的誓言,给自己披上了一层坚不可摧的道德外衣。
从此以后,她和儿子,就是他掌中的玩物,是用来號令淮南诸將的傀儡,再无半点逃脱的可能。
她缓缓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眼中的憎恨与绝望已被深深埋葬,只剩下麻木的顺从。
她收起眼泪,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地颤声道:“徐公……快快请起,是……是妾身糊涂了,误会了徐公的忠心……是妾身的罪过……”
……
一炷香后,徐温走出了杨府后院。
当他的脚踏出那道门槛的瞬间,方才那副悲痛欲绝的模样,便如同面具般被瞬间剥离。
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冷静与漠然。
张顥虽死,可他留下的这个烂摊子,才刚刚开始。
回到临时徵用的府邸,大堂之內早已跪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灯火通明的大堂里,鸦雀无声。
那些此前或主动、或被动归附了张顥的文武官员,一个个身著官服,却毫无半分威仪,尽皆面如土色,匍匐在地,连头都不敢抬,仿佛一群等待审判的囚徒。
徐温一脚踏入大堂,那冰冷的眼神瞬间融化,脸上立刻掛上了春风般和煦的笑意。
“诸位,诸位同僚这是何故?快快请起!”
他快步上前,亲自扶起跪在最前面的几位年长官员,手上的力道温和而坚定,言辞更是恳切到了极点。
“诸位皆是我淮南的朝廷栋樑,此前迫於张顥那国贼的淫威,不得已才委身於贼,此乃情非得已。本官感同身受,岂会怪罪?若是换了本官处在诸位的位置,恐怕也別无选择啊!”
一眾官员闻言,先是愕然,不敢置信地抬起头,隨即,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与狂喜涌上心头,有些人甚至激动得眼眶泛红,几乎要哭出声来。
“徐公……徐公高义!”
“我等……我等多谢徐公体谅!”
一时间,阿諛奉承之词如潮水般涌向徐温,大堂內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轻鬆气氛。
然而,就在这气氛达到顶点的时刻,徐温话锋猛然一转,脸上的笑容未变,声音却陡然冷了下来,如同数九寒冬的冰凌。
“但是!”
一个“但是”,让整个大堂瞬间死寂。
“如今张顥虽死,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心腹党羽遍布广陵城內外,盘根错节。”
“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国贼!”
“若不將这些人一一拔除,我等今日之会,恐怕就会成为明日断头台上的催命符!”
大堂內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刚刚还满脸喜色的官员们,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乾二净。
他们不是傻子,他们明白了。
徐温这是不打算亲自动手,他要他们交投名状!
用昔日同僚的血,来染红自己的顶子,换取今日的平安富贵。
何其毒也!
短暂的死寂之后,立刻有人反应了过来。
一名平日里以机变著称的扬州长史,第一个匍匐在地,额头重重叩在地上。
“徐公所言极是!张贼党羽,人人得而诛之!”
“下官……下官回去之后,立刻將所知的张贼余孽名单整理成册,呈送徐公,助徐公肃清朝堂,以安社稷!”
他这一开口,就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一名面白无须、掌管文书的中年文官,握笔的手抖得如同风中残烛。
一名六曹主官更是带著哭腔,声泪俱下地开始吐苦水:“徐公明鑑啊!那张顥安插在各部堂的心腹,简直就是一群不讲规矩的豺狼!”
“他们一上来什么都不问,就是要兵权、要粮草,言语稍有不从,便拔刀相向,以家小威逼!”
“我等文官,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是……实在是只能虚与委蛇,苟全性命啊!”
这番话立刻引起了强烈的共鸣,眾人纷纷找到了宣泄口。
“是啊徐公!黑云都那等精锐,短短十天半月,就被他们渗透得跟筛子一样,就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按规矩办事,全凭拳头和刀子!谁敢不从?”
“我等也是被逼无奈,被逼无奈啊!”
徐温听著这些人的哭诉与表忠,脸上一直掛著“感同身受”的表情,不时点头,表示理解。
心中,却是一片冷笑。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让这些人亲手斩断自己的退路,让他们互相猜忌,互相恐惧,从此只能死心塌地地绑在自己这条船上。
他温言安抚眾人,隨即做出保证:“诸位放心,诸位受的委屈,本官都记在心里。只要將名单交上来,剩下的事情,本官来处理!绝不会让诸位脏了手!”
这句话,成了压垮他们心中最后一点道德感的稻草。
待这些官员千恩万谢、如蒙大赦地离去后,整个大堂瞬间空旷下来。
徐温的长子徐知训皱著眉头,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脸上满是鄙夷与不解。
“父亲,这些首鼠两端、毫无骨气之辈,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杀了便是,何必与他们如此浪费口舌?留著也是祸害。”
“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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