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外交机锋(2/2)
他再度端起茶盏,轻轻吹拂水面,动作舒缓,带著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
“好臣,呵……”崔季舒声音不高,却清晰异常,每一个字都迴荡在雅阁静寂的空间里,“孝穆通古博今,请问何谓好臣?”
徐陵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鞠躬尽瘁,自是好臣!想来叔正便是好臣。”
崔季舒也不脸红,抚掌长笑:“孝穆此言得之!”
隨后他语气一变:“可嘆!可嘆!”
徐陵问道:“何出此言?”
崔季舒一字一句,沉声道:“某观贵国上下,无一好臣!”
眾人怒视崔季舒,他则泰然处之。
徐陵持盏的手悬在半空,倒也不恼:“陵不解叔正何意,请试为陵言之。”
“好,”崔季舒也不推辞,“贵国高祖、世祖,櫛风沐雨,创下偌大基业,某实为敬仰。”
听到崔季舒多言,眾人原先愤怒之意略消,徐陵却隱隱感到不妙。
崔季舒语音一转,带著几分沉痛与不解:“然自贵国立国以来,国君子嗣如何?藩篱重臣如何?”
徐陵端著茶盏的手微微一僵,面色沉了下来。
陈高祖武皇帝陈霸先称帝时,其子陈昌留在北齐为质,不得已立侄子陈蒨为帝。
后来北齐將陈昌放回,其渡过长江时被不小心溺死。
而陈世祖文皇帝陈蒨离世后,其子陈伯宗即位。
不久託孤大臣、陈蒨之弟陈頊发动政变,废陈伯宗,登基称帝,徐陵也参与其中。
崔季舒言下之意,咱们都不乾净,谁也別说谁。
崔季舒视若无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锥,直刺要害:“侯安都其人,擒王僧辩,伐杜龕,破王琳,南征北討,功冠当世,可谓社稷干城!然其结局如何?天嘉四年殞於猜忌,子孙凋零!”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徐陵变得凝重的脸庞,“此非君之『好臣』,然亦是君待『好臣』之道乎?”
徐陵嘴角紧抿。
侯安都之死故有其跋扈性格作祟,但很难不让人怀疑有些猫腻。
值得一提的是,溺死陈昌的正是侯安都。
被崔季舒这个北使如此揭短,无异於当眾打脸。
崔季舒不给对方喘息之机,语速加快,锋芒更锐:“周迪,亦为一时雄杰,为贵国开疆拓土、安靖地方流了多少血汗?彼等为『好臣』时,贵主倚之若长城。”
“然一旦势成,忌惮心起,周迪最终举兵……此非彼之由『好臣』转为『叛臣』,实乃上位者不能全始全终,使能臣寒心所致!”
崔季舒所言句句如刀,指名道姓將歷史名將被猜忌诛杀的往事血淋淋地翻出。
其用意昭然:南陈自身內部权力倾轧、功臣难保、宗室腐朽,有何资格以来讥讽北朝的“好臣”易主?
雅阁內死寂一片,唯有茶炉中炭火轻微的噼啪声。
徐陵胸脯微微起伏,面色阴沉。
他身后的几名年轻属吏更是面如土色,冷汗涔涔。
正当徐陵脸色数变,寻思如何有力回击这近乎“侮辱国格”的言论时,雅阁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名身著宫廷內侍服色、面白无须的男子缓步走入,对剑拔弩张的气氛恍若未觉。
他向徐陵躬身行礼,声音平静无波:“僕射,陛下有諭:闻北使崔季舒,乃北朝名臣,博学多才。今远道而来,当以礼厚待。特赐明日在华林园清凉殿设小宴,为崔公洗尘。”
徐陵指节紧攥,面上却波澜不惊:“臣领旨。”
崔季舒含笑躬身,抬眼时恰与徐陵目光相触。
一者锐利如剑,一者沉静似渊,顷刻间硝烟无声弥散,唯剩茶炉炭火噼啪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