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四方云动(2/2)
陛下也好,太子也罢,都將死无葬身之地。
陛下是聪明人,这点利害,他比谁都清楚,所以,这禁军的兵权,永远只能握在我们手里。”
仇公武听得脊背发凉,冷汗直冒,心悦诚服地深深低下头:
“阿父思虑之深,洞悉之明,儿万万不及。”
仇公武想起一事,问道:
“那陛下擢升鱼弘志与杨钦义为內侍监已有数日,怎不见阿父有任何动作?莫非就任其坐大?”
仇士良脸上露出一丝猫捉老鼠般的玩味:
“急什么?杨钦义远在淮南,便是奉詔,抵达京师尚需时日。
至於鱼弘志那头肥猪?哼,便是顶了內侍监的名头又如何?
他眼下能做的,也不过是给他调入宫中的那千余右军崽子们,从刻意刁难调回寻常水准罢了。
至於前番被俱玄真清理出紫宸、蓬莱二殿的那些眼线杂鱼,鱼弘志也不过是將他们打发到別处当差,无伤大雅。
至於隨侍陛下及两宫要害的心腹之人,凭他鱼弘志,短期內还不好动。”
仇士良又端起早已微凉的茶,呷了一口,语气带著掌控全局的篤定:
“待杨钦义入京,內侍省这潭水,只会更浑。
三方角力,互相牵制,反倒更利於咱家从中取势,急什么?
让他先蹦躂几日,好了,你且回去。
左军之中,借著你这『跋扈』的名头,该清理的钉子,该剪除的异己,继续办,手脚乾净些。”
“是,儿领命。”仇公武肃然起身,躬身行礼,悄然退出了这间值房,只留下仇士良独自一人,他的眼神明灭不定,不知又在算计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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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仇公武踏入左军值房的同时,在中书省陈夷行值房內,匯集著李党核心人物——郑覃、李绅等人。
陈夷行难掩兴奋,捋著鬍鬚,眼中闪烁著希望的光芒:
“诸位,今日朝会,陛下借安西忠烈之事,其意已明。
改革图强之心,坚如磐石,文饶奉詔回朝,指日可待,以其经纬之才,雷霆手段,必为陛下改革之肱骨。
我等追隨文饶左右,戮力同心,若能辅佐陛下中兴大唐,再造盛世……”
陈夷行声音微微颤抖,带著一种近乎神圣的憧憬说道:
“纵使身后无缘配享太庙,能得陛下敕封,为一道一州之城隍正神,受官祀民祭,享万世香火,护佑一方黎庶,如此功业,如此归宿,夫復何求?”
郑覃、李绅等人闻言,脸上皆浮现出激动与嚮往的红光,纷纷頷首附和:
“陈公所言极是,追隨文饶公,中兴大唐,青史留名,城隍护佑,此生足矣。”
“正当如此。”
而在吏部侍郎李汉的值房內,牛党在京的骨干——京兆尹杨虞卿、刑部侍郎萧浣等人,皆面色凝重。
李汉一拳重重砸在案几上,震得茶盏乱跳,声音里充满了不甘与焦虑:
“都看到了吧?陛下这是铁了心要改弦更张。
李文饶那个老匹夫一旦回朝,登相位,必执掌中枢。
届时,这朝堂之上,焉有我等的立足之地?诸位,我们该如何应对?”
李汉充满希冀的目光扫过眾人,却只看到一张张写满苦涩与无奈的脸。
杨虞卿摇头嘆息,萧浣眉头紧锁,其余人等更是眼神躲闪,默然不语。
李汉见状,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无力,他颓然坐回椅中,仰天长嘆,声音充满了绝望:
“罢!罢!罢!看来也只能速速修书,遣快马送往洛阳,请僧孺公与宗閔公定夺了。”
相较於这几处密议的风云激盪,其他中立的官员、勛贵宗室以及大部分武將们,则显得平静许多。
他们或埋头公务,或闭目养神,或低声谈论著大朝会上的见闻,对即將到来的风暴,似乎选择了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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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长安城这座百万人口的巨大都会,却早已被大朝会的消息点燃。
宣政殿內关於安西忠烈、城隍敕封、皇帝改革意向的每一个细节,都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东西两市、坊间里閭。
在东市最负盛名的醉仙楼,在二楼雅座有一位身著浅青色官袍、面容清癯、眉宇间带著挥之不去的忧思与鬱结之气的年轻官员,此人正是弘农县尉李商隱。
他今日特意告假入京,费尽心思託了岳父王茂元的关係,约了一位在吏部颇有影响力的王茂元故旧,希望能为自己的仕途谋个转机,调离那令人窒息的弘农县尉之位,进入长安。
约定的时辰已过,那位贵人尚未到来,李商隱独坐窗边,心神不寧地自斟自饮。
楼下大堂和邻近雅间鼎沸的人声,却將大朝会的种种细节清晰地送入他耳中。
“听说了吗?陛下给那位守安西到死的郭郡王,追封了『忠烈』,还要立大碑,刻上所有战死的將士名字。”
“忠烈,好諡號啊,当得起。”
“不止呢,陛下还要封郭忠烈公当城隍老爷。
还是安西四镇的总城隍,先管著华州。”
“敕封城隍?我的天,这可是开天闢地头一遭,陛下这是要……”
“嘘,慎言,不过,听说还要再封七位呢,都是有大功於朝廷的文臣武將。”
“这……这城隍还能由朝廷封?那原先的……”
“嘘,小声点,听说非朝廷敕封的都是野神淫祀,要捣毁的。”
“乖乖,陛下这是要动真格的了?看来真是要变法了?”
“改革,陛下在朝堂上明说了,要改革图强,召回李相公就是信號。”
“李德裕回来?那这长安城,怕是要变天嘍。”
这些话语,如同惊雷,一次次在李商隱耳中炸响。
他握著酒杯的手微微颤抖,酒水洒出也浑然不觉。
改革?李德裕?城隍?中兴?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李商隱胸中翻涌。
有是振奋,因为陛下有励精图治之心。
也有是忧虑?李德裕当政,以其刚愎与对牛党的厌恶,自己这个夹在李党(岳父王茂元)与牛党(早年受恩於令狐楚)之间的背恩者,又將何去何从?
更有是渴望?那被陛下提及的改革,那被群臣热议的中兴,是否蕴藏著他李商隱一展抱负、摆脱沉沦的契机?
“我的未来……”李商隱望著窗外长安城熙熙攘攘的人流,那象徵著权力中心的巍峨宫闕在远处若隱若现,眼神迷茫而焦灼:
“是如郭忠烈公般名垂青史,得享尊崇?
还是在这党爭的夹缝与地方卑职中,继续蹉跎沉沦,抱憾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