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三寸之舌可破城(2/2)
左君辅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连忙接话,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这位是殷从道殷千户。乃是我合肥军宿将,二十年前便追随家父征战沙场,功勋卓著!”
他介绍殷从道,也是在提醒王宗道,合肥军并非无人。
“原来是殷千户!久仰!”
王宗道立刻拱手,脸上堆起“久仰大名”的虚假热情,利用这短暂的客套,脑中飞速运转,组织着反击的语言。随即,他话锋陡然一转,脸上笑容瞬间消失,目光变得锐利如刀,反将一军:
“殷千户方才问本官所言是元帅本意还是诛心之言,莫非是认为,咱们石元帅素来以仁义待人,宽厚为怀,便可在军国大事上欺之以方,以为其心慈手软,不会行雷霆手段吗?!”
这一反问,比殷从道的提问更加诛心。
直接将“认为石山可欺”的帽子,扣在了殷从道乃至整个合肥军头上。
殷从道虽是沙场老将,口舌之利却远不及王宗道这等士子,他被这顶“大帽子”扣得一时语塞。因为他们之前确实存了利用石山好“仁义”之名的侥幸心理。
王宗道这一问,可谓直戳痛处!
左君辅脸色煞白,眼神飘忽;张焕紧绷的肩膀和握紧的拳头,也暴露了他内心的震动;殷从道眉头紧锁,已陷入沉思。
王宗道知道自己气势已经压倒对方,是时候抛出那颗早已准备好的重磅炸弹了。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放缓,道:
“不满诸位,本官出身六安。今日,便与诸位讲讲六安旧事,或可为镜鉴。”
六安之战结束不久,合肥诸将只知朱亮祖身死,六安易主,其中具体细节却是迷雾重重。连张焕都不自觉竖起了耳朵。
“六安城破之前,朱亮祖曾遣使,求见石元帅,愿奉上丰厚钱粮,并承诺为元帅前驱,南征北战,只求元帅允其继续留守六安,做他的一方之主。”
他目光扫过众人,捕捉着他们脸上细微的变化——惊讶、思索,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这条件似乎不错”的念头。
“然而。”
王宗道的声音陡然拔高,道:“石元帅断然拒绝!”
说话间,他猛地一拍座椅扶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惊得左君辅一哆嗦。
“元帅当时厉声道‘为一己之权欲私利,置满城生灵于刀兵水火而不顾,此乃豺狼之行!石某兴义兵,讨暴元,为的是拯万民于水火,岂能坐视尔等割据城池,鱼肉乡里?!’”
官厅内,合肥诸将沉闷无声,仿佛能感受到了石山当时那份不容置疑的决心。
“然后,”王宗道的语气瞬间变得冰冷。“朱亮祖就死了!六安城,也换了新天!”
最后一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朱亮祖的死因或许复杂,但结果已经摆在眼前:拒绝石山整合要求,试图拥兵自重者,死!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左君辅的脖颈,他只觉得呼吸困难,手脚冰凉。
合肥军虽然表面上听从红旗营调遣,左君弼也听从石山的命令带兵出征了,但本质上,合肥依然自成体系,钱粮自专,人事独立,从未真正向红旗营上交过赋税,更别提放大军入城。
真要严格追究起来,性质比朱亮祖承诺的投降条件还要恶劣几分!石山刚刚打下六安,转头就陈兵合肥城下,难道,难道他真要不顾左君弼尚在和州作战的情分,强行攻打合肥?!
想到那旌旗蔽日、杀声震天的攻城景象,想到城破之后可能的屠戮,想到自己和家人可能的结局,左君辅脸如死灰,嘴唇哆嗦着,讷讷不能言。
另一侧的张焕,虽然依旧梗着脖子,但握刀的手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手背上青筋暴起,显示出内心的剧烈挣扎,却再也没有了之前叫嚣的底气。
殷从道也是悚然一惊,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朱亮祖的前车之鉴,血淋淋地摆在眼前!但他毕竟老成持重,惊骇过后,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速思考。
想到石山当初承认了左君弼据守合肥的既成事实,且左氏在合肥的根基也远非朱亮祖可比,石山若强攻合肥,代价必然惨重,还可能动摇整个江淮抗元大局。这些因素,或许能成为转圜的余地?
王宗道抛出朱亮祖的例子,绝非无的放矢!
殷从道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石山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存在任何不听号令、自成体系的割据武装。
合肥,要么反叛,要么真正献城!没有第三条路!
冷静下来,殷从道开始客观评估形势。
合肥城高池深,存粮充足,远非小小的六安可比。如果城中军民真能上下一心,拼死抵抗,红旗营想啃下这块硬骨头,必然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后果就是彻底与石山撕破脸,不死不休!最终的结果,左氏必亡,合肥必遭兵燹,他们这些将领,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战死沙场,更大的可能是城破后被清算,累及家小。
朱亮祖的下场,就是最清晰的参照!
问题的关键,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王宗道最初提出的那个致命问题上——合肥左氏,到底有没有逐鹿天下,与石山分庭抗礼的雄心和实力?!
答案,在座的每个人,包括左君辅自己,都心知肚明:没有!
既然没有这份雄心,也没有这份实力,那么继续占据着合肥这座战略要地,拥兵自重,抗拒红旗营整合,岂不是……岂不是自寻死路?!
殷从道很快就理清了头绪,缓缓抬起头,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打破了厅中的死寂:
“天下雄关坚城,有能有德者居之。合肥……当属石元帅。”
这句话,无异于公开承认了石山对合肥的所有权,也宣告了合肥左氏时代的终结。
“殷千户!”
左君辅如遭雷击,猛地扭过头,惊恐万分地看着殷从道,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哀求。他万万没想到,这位父亲留下的老将,兄长倚重的臂膀,竟然如此干脆利落地就抛弃了左氏!
殷从道只是平静地回望了他一眼,那眼神中没有愧疚,没有挣扎,只有一种洞察世事的冷漠和一种“大势已去”的了然。这一眼,让左君辅瞬间如坠冰窖,浑身冰冷,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
他只是名义上的副将,殷从道才是城中威望最高的实权人物,张焕这个刺头也只服殷从道。殷从道若决心献城,稍有歹意,拿他左君辅的人头作为投名状,简直易如反掌!
就在左君辅胡思乱想时,殷从道的目光已经越过了他,投向了另一侧的张焕。
张焕此刻内心也在经历着剧烈的风暴,他原本因为战败,对红旗营颇有敌意。但他首先是个乱世中求生存、博富贵的武夫,之前的强硬,是基于整个合肥军作为一个独立集团的利益考量。
可如果合肥城注定守不住,或者守住的代价是整个集团的毁灭,那么继续顽抗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当合肥军失去了合肥这块根基之地,他们这些人,难道还能继续与如日中天的红旗营为敌吗?
他张焕所求,不过是乱世中的一份富贵前程罢了!
二人很快就通过眼神交流,初步达成了一致,已经可以抛开左君辅了。
不过,乱世出来混,总要有还的一天。以石山的为人,只要左君弼不叛乱,怕是还会受到重用,日后还得与左氏兄弟同殿为臣,殷从道不敢将事情做得太绝,乃对王宗道道:
“左老将军待我等不薄,左氏兄弟也以长辈侍我。献城可以,但我不忍左氏兄弟遭乱。”
还没有正式献城,王宗道不敢懈怠,继续加压,道:
“糊涂!合肥军若是一个整体,必然会被红旗营所排斥。可若是殷千户、张千户主动献城,左氏必不敢再信任你等,合肥军分崩离析,不再具备作乱的可能,反而不需要格外防范。
你等献城,不仅让阖城百姓免于刀兵之灾,还保全了左氏兄弟,功莫大焉!”
王宗道一句话,就将殷、张二人背弃原主,出卖合肥的小人行径,夸成了为城中百姓、为左氏未来考虑的义举,就连张焕听了,都觉得很受用,再看这个措大,也不那么讨嫌了。
“好!”
殷从道下定决心,走到左君辅身前,单膝跪地,抱拳道:
“石元帅车驾已至大蜀山,合肥军民翘首以待王师,还请副将即刻整备仪仗,随末将等出城——迎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