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梦与誓言(2/2)
耳边最后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走下去。”
下一瞬,梦境彻底崩塌。
血与火再次席捲而来,尸骸堆积如山,兽人的咆哮声骤然在耳边炸开。
那柄残破的剑,仍牢牢握在他手中,剑刃灼烧著掌心。
胸口猛地一痛,他像是被利刃刺入,猛然倒抽一口气。
意识一震,莱昂从梦中惊醒。
ii
夜幕沉沉,冷风自破碎的城垛间吹入军营,带来血腥与焦臭。
营地里,篝火一堆堆燃著,却驱不散压抑的氛围。呻吟声与祷告声此起彼伏,仿佛整座营地都在哀悼。
在营地中央,最宽的一顶帐篷內,空气同样凝重。
莱昂静静躺在木架床上,胸口厚厚裹著绷带,血跡早已渗透。
他的面色苍白,额头冷汗未乾,眉头紧锁,仿佛仍在与梦魔搏斗。
在他身侧,一道纤细的身影一刻也没有离开。
薇拉公主。
她原本一尘不染的衣裙此刻布满血污与灰尘,肩头披著的斗篷有几个口子,边缘因火星灼过而捲曲。
眼眶布满红痕,睫毛上还掛著未乾的泪。她的双手一直握著莱昂的手,指尖因长久的紧绷而发白,却倔强地没有鬆开。
梅琳守在帐外,几次想劝公主休息,都被薇拉摇头拒绝。
整整一夜,她没有合过眼,仿佛一旦眨眼,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帐篷里只剩下火光的跳动。
忽然,莱昂的胸口起伏剧烈,眉头深深起,喉咙间溢出一声低哑的呻吟。
薇拉猛地一震,整个人紧张地前倾:“莱昂!”
下一瞬,莱昂的眼睛猛然睁开。呼吸急促,额头冷汗滚落,瞳孔收缩,带著从梦魔里挣脱的惊惧。
他本能地要撑起身体,手下意识去抓剑柄,却只抓到虚空。胸口的伤口猛地牵动,痛意让他闷哼出声。
“別动!”薇拉急忙伸手扶住他,双臂尽力按住他肩膀,声音带著哭腔,“你会把伤口撕开的!”
莱昂愣了一瞬,视线逐渐聚焦,才看清扶著自己的人。
“——殿下?”他声音嘶哑,带著意外与慌乱,“您怎么会在这里?”
薇拉的眼神一颤,却没有避开。
她只是摇头,轻声道:“你昏迷后,我一直在你身边守著。军医说,你若能熬过今晚,才有活下来的机会。我不走。”
莱昂的胸口一紧,目光沉了下去。
良久,他低声开口道:
“殿下—这是侍女和军医该做的事,不该由您来承受。您是公主,身份高贵,怎能在此———
照顾我这样的伤员。”
他的话带著克制与艰涩。他寧可面对刀剑与烈火,也不愿承受这种失序的越。
薇拉直直望著他,眼神里闪过泪光,却带著一种超越年纪的坚定。
“你以为,我会在意身份?”她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从你不顾千里带领孤军驰援王都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只是一个普通的伤员,而是整个王国的救星。”
“若不是你,我和这里的所有人,早已葬身於兽人的屠刀下。”
莱昂愣住,眉头紧锁,唇齿间还残存著想要劝阻的话语。
可未等出口,薇拉却忽然抬起下頜,眼神澄澈,声音轻柔却带著不可撼动的坚定:
“父王知道的。”
短短几个字,犹如重锤砸在莱昂心头。
他的身形一震,呼吸骤然一室。
帐篷里的火光映照著他紧绷的面庞,他甚至一瞬间忘了如何回应。
薇拉的眼神闪烁,泪光涌动,却没有半分退缩:
“父王知道我在这里,他没有阻止。他知道我心里有你,也没有反对。”
沉默骤然笼罩帐篷,只有篝火劈啪的声响在黑暗中迴荡。
莱昂心中掀起剧烈的震盪,这些话比战场上的血潮更让他无所適从。
国王查尔斯三世一一那位威严睿智的君主,他竟然默许了这一切。
薇拉眼泪盈眶,却竭力撑起笑意,声音颤抖却依旧温柔:
“你一直说,这该是医者的职责,是侍女该做的事。可我偏要告诉你,这不是职责,而是我的选择。父王知道,他没有阻止。因为就连他也认为一一你值得。”
她的手骤然收紧,十指紧握在莱昂的手背上。
泪水顺著她的面颊滑落,滴在他苍白的指节上,烫得像一簇火苗,灼烧入血。
莱昂喉咙发紧,声线堵在胸口,半响无言。
他曾无数次面对血与火的生死考验,承受过战友轰然倒下的痛楚,却从未有过此刻的慌乱与沉重。
帐篷里的气息愈发凝滯,仿佛铁箱般將一切都封死。
呼吸之间,只有心跳与火焰在夜里交错。
莱昂的呼吸逐渐平缓,胸口隨痛意微微起伏,眼神却依旧晦暗不明,像是在挣扎著寻找合適的言语,却一无所获。
薇拉见状,轻轻伸手替他整理散乱的鬢髮。
她的指尖因连日的操劳而微微颤抖,动作却温柔而专注,像呵护最珍贵的宝物,她不肯停下,仿佛这一点点的抚慰,便能替他分担一部分沉重。
“別再劝我了。”薇拉终於开口,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伤者,却清晰到不容忽视,“父王没有阻止,就代表他也默许了这一切。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是在履行公主的职责,而是在做我想要做的事。”
莱昂的喉结轻微起伏,却依旧没能说出话来。
在他的世界中,责任与使命向来是压在心头的铁律,重於一切。
可眼前这个少女,却以最单纯的坚持与赤诚,轻而易举地击碎了他多年筑起的壁垒。
帐篷外,一阵低沉悠远的號角声划破夜色,声线带著颤意,仿佛亡者的輓歌,在黑暗中迴荡,风卷过,夹杂著灰烬与血腥,吹动营帐边角猎猎作响。
篝火燃烧得忽明忽暗,火舌在风中摇曳,把两人的影子投映在篷布上,模糊却紧紧相依,仿佛一幅脆弱而庄重的剪影。
沉默良久,莱昂才低声开口,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逼出声音:“这一战我们的伤亡,是多少?”
他没有去看薇拉,只是偏过头凝视篝火,眼神暗淡,嗓音乾涩沙哑,像被灰烬堵住了喉咙。
薇拉的眼神猛然一颤。
她轻轻咬住下唇,过了许久才哽声开口:
“你带来的那支军团——七万余人,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半了—
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太多了。”泪水终於衝破眼眶,滚落在她颤抖的指尖,她的声音破碎:“死得太多了——”可王都还在。只要它还在,希望—就没有灭绝。”
莱昂缓缓闭上眼,长长吐出了一口气,胸口的创口隨之牵扯出阵阵剧痛,可他却並没有理会。
那呼吸带著压抑的颤意,却更像一声沉重的嘆息,把心底的血与痛一併吐出。
良久,他低低呢喃,声音几不可闻,仿佛只是在对自己、对那逝去的灵魂诉说:
“父亲·我终究没有让你失望。”
篝火映著他的脸庞,光与影交错之间。
一瞬间,他像是站在无数亡者的注视下,將一切重担都背负在肩头。
薇拉没听清他低声的呢喃,只看到他眼角泛起一抹湿意。
那一瞬,她的心骤然收紧,伸手去拭,却被莱昂下意识扣住。
两人的手就那样紧紧握在一起,火光映照下,仿佛凝固成无法分割的印记。
篝火的光影在营帐內摇曳,把他们之间的沉默烘托得更为清晰。
薇拉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发现一切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只能在心底一次次告诉自己:他是土兵们眼中的旗帜,是人们口中的救世主,可在这份荣耀与沉重背后,他仍旧只是个会流血、会疲惫的凡人。
若他不能在无数目光面前展露脆弱,那么至少,在她面前,他可以卸下盔甲,不必再偽装坚强。
帐篷內的空气凝滯得像压在胸口的铁块,让人几乎透不过气,许久,莱昂才睁开眼,喉咙里挤出低沉的声音:
“你不该在这里。王国需要你,人们需要你。若你因我而—那才是真正的罪孽。”
薇拉的眼泪涌了上来,却带著倔强的笑意,她轻轻摇头,声音清晰而坚定:
“若失去了你,王国也会崩塌。你真的看不出来吗?士兵们望著你,平民们呼唤你—连父王都承认,你才是王国最不可或缺的支柱。”
她顿了顿,泪光映在火焰中,愈发坚定:
“而我,我只愿守在你身边。不是因责任,不是因命令,而是因为这是我的选择。若陪伴你算是罪孽,那我也心甘情愿。”
莱昂喉咙再度发紧,心底像被重锤击中。
过去无数个血火交织的夜晚,他都以为自己註定要孤身前行,背负著无尽的杀与孤独。
可此刻,他却清晰地感受到另一种力量一一那种温柔而坚韧的力量,从薇拉縴细却倔强的身影上,源源不断地涌入他心间。
外头的號角声终於散尽,战场的余韵仿佛被夜色一点点吞没,只余夜风掠过营帐的低鸣,带来一股冰凉的寂静。
风声卷过布慢,吹动火盆里的火苗,摇曳的光影在狭小的空间里无声跳动,薇拉缓缓俯下身,將额头轻轻抵在莱昂的手背上。
指尖微微颤抖,却努力收紧,像要把他的温度牢牢握住。
她闭上眼,声音低柔,却带著不容动摇的决绝,字字如誓:
“哪怕前路仍旧是火与血,我也绝不会退缩。若你跌倒,我会扶起你。若你死去,我会隨你而去。”
她的话像一簇突然而至的烈火,点燃了压抑在莱昂心底的荒原,让他胸口灼痛,呼吸骤然紧缩,却无从迴避。
他喉咙硬住,想开口拒绝,却只能发出乾涩的气息。
胸膛里的创伤不断提醒他,自己仍在生死边缘摇晃,可另一种更深的痛却从心底浮现不是来自血肉的折裂,而是因为她的存在而鲜活的悸动,仿佛有一股陌生的力量正击穿心魂最深处。
长久的沉默后,莱昂终於沙哑开口:“薇拉——你不必如此。”
薇拉抬起头,泪光在篝火的映照下摇曳,眼角湿润,却带著温柔的笑意。那笑意坚定而明亮,像在黑夜里绽放的一簇火光:“可我愿意。”
帐篷里的空气重新陷入安静。
外头的篝火啪作响,像是古老的见证,在这一瞬静静守护他们。
风声裹挟著远处尚未散尽的血腥与灰,却被这一方狭小天地隔绝开去。
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
只有紧扣的双手,在沉默中传递著彼此的体温与力量,谁也没有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