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在座的诸君,本该是挺直脊梁谈文学(2/2)
随即转向台下,目光扫过屏息的学生、交头接耳的学者,最后落在卢心华那类带着倨傲的脸上。
“诸位!中国文学从来不是世界文学的‘番外’,而是它血脉里早有的一支!”
他声音陡然拔高,震得空气都似在震颤,“我承认,眼下我们的文学尚在爬坡,西方的理论或许能为我们搭梯,但梯子终究是工具,不是方向!若把工具当根骨,学来的不过是东施效颦的空壳!”
“我们脚下踩着的,是五千年未断的文明!唐诗的风骨、宋词的意蕴、楚辞的浪漫、汉赋的恢弘,哪一样不是刻在骨子里的文学基因?我们该写什么样的文学,早被这片土地的历史写定——
写的是中国人的悲欢,传的是中国人的精神,从来不是为了迎合谁的审美,更不是为了换谁的认可!”
“我不想同各位争论,中国未来经济能飞多快,会不会百年内赶超西方。
我只问一句:若今天我们连自己的文化根脉都要弃之如敝履,凡事都要仰西方的鼻息、看西方的脸色,那我们的‘未来’,还算得上是中国的未来吗?这样的文学,还算得上是中国的文学吗?”
他的质问掷地有声,台下有人下意识攥紧了笔,有人羞愧地低下了头。
许成军的声音却渐渐沉了下来,多了几分滚烫的恳切:“我生在这片土地,长在这片土地,见惯了它的伤痕,更信它的力量。我写《红绸》,写《试衣镜》,办《浪潮》,不是为了追什么‘先锋’的虚名,只是想为中国文学挣一口气——挣一口不向西方屈膝的气,挣一口能把自己的故事讲响的气!”
“我平生所愿,从不是做什么‘世界认可’的作家,而是做祖国母亲的‘拾荒人’:匍匐在她的土地上,一点点擦去百年的屈辱,一点点拾起她散落的荣光。中国的未来,本该是昂首站在世界民族之林的;在座的诸君,本该是挺直脊梁谈文学的——而非今日这般,把‘学西方’当‘进步’,把‘贬自己’当‘清醒’!”
“记住:只有先认得出自己的根,才能写得出让世界记住的中国文学。这不是固执,是我们作为中国文人,最该有的立场!”
最后一字落下,全场死寂,片刻后,不知是谁先鼓起了掌,紧接着,掌声如潮,竟盖过了方才所有的窃窃私语。
卢心华依然不屑。
但是不影响更多的年轻学子因为这一番话有了思考,有了懊恼。
足以~
藏在角落的贾植芳什么也没说,只是眼含欣慰。
他本不必来,也不想来。
但是朱冬润告诉他:去看看中国文学的未来。
他本已经绝望,但是至少眼下此刻他看到了光。
给《浪潮》做序,他同意了。
格拉斯看着全场的景象,眼含惊讶,他低头问问张威连为什么不翻译。
张威连愣了片刻,摇摇头:“这孩子说了一些关于我们东方世界的一些见解,大概是讲文学精神的。”
格拉斯摇摇头,便不再追问。
这是发生在讲座上的插曲。
许成军虽然引起了共鸣,但他自己却不愿意提起。
讨论文学,这次是东西方文学的对话,他用不了自己的理论,却用了民族大义。
本就输了太多。
张威连先生刚把格拉斯的《猫与鼠》手稿收好,就见君特格拉斯端着杯子走过来,目光落在许成军身上,带着几分探究。
休息室里很安静,王元华、罗洛等人坐在一旁,默契地没插话。
他们看得出,这场对话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许,很抱歉刚才在讲座上没能深聊。”
格拉斯先开口,英语里还带着淡淡的德语重音,“实话说,在来中国前,我对中国文学的认知,还停留在古典。李白的诗、杜甫的沉郁,还有鲁迅的《阿q正传》。
西方学界很少提到中国现代文学,我们总以为,你们的文学还在‘回望过去’,没形成自己的现代声音。”
这话不算尖锐,却像一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
罗洛手里的钢笔顿了顿,他译里尔克多年,深知西方学界对中国现代文学的漠视。
王元华轻轻皱了眉,想起去年赴德交流时,德国教授问他“中国有没有现代派作品”,当时他只能尴尬地提《狂人日记》。
许成军放下手里的搪瓷杯,,语气平静却坚定:“格拉斯先生,您的认知很坦诚,这也是很多西方朋友的共识。
但我想告诉您,中国现代文学不是没有声音,只是我们的‘声音’,走了一条和西方不同的路——我们没刻意追逐‘现代派’的解构,而是在传统的根上,长出现代的芽。”
他抬眼看向格拉斯,眼神里没有辩解的急切,只有陈述的笃定:“您提到鲁迅,其实在他之后,中国有太多作家在写现代故事。茅盾先生的《子夜》,写1930年代上海的工业困境,用‘民族资本家的挣扎’照见时代;
巴金先生的《家》,借封建家庭的崩塌,写青年的觉醒——这些作品,都是中国现代文学的‘声音’,只是它们的‘语法’,和西方现代派不同。西方用‘荒诞’解构历史,我们用‘现实’扎根生活;西方用‘碎片化’表达焦虑,我们用‘故事’传递温度。”
他说这些他心里其实也知道他说的有些单薄的。
但是私下谈论,面子不能输!
他格拉斯了解中国文学?
肯定不啊!
平心而论,现在是中国文学最有可能赶上世界的年代。
但是文学如果等同于小说的话。
中国白话小说有资格能站在世界文坛上的就那么多,其中不少还是仿世界大师之神韵所作。
尤其是改开后的小说,你会从那些小说里发现法国文学的影子,俄国文学的影子,拉美文学的影子,却独独看不到中国文学的影子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去哪了。
这些小说与独闯出一个时代的巨匠的作品并列于世界之大观园中时,怎会不令人哑然失笑。
当代白话小说是借韵而非创魂,但拿百年白话文对标西方六百年小说史,本质是用短跑比长跑。
其实汪曾祺的“烟火气”、阿城的“棋道禅意”这些东西是可以提一提的。
但是太少了。
格拉斯微微挑眉,往前倾了倾身子:“可这些作品,为什么在西方很少被提及?是传播的问题,还是它们缺乏‘世界性’的共鸣?”
“两者都有,但更重要的是,我们的‘世界性’,不是用西方的尺子量出来的。”
许成军拿起桌上的《清明》杂志,翻到《红绸》的节选,“比如我写的《红绸》,没学马尔克斯的‘魔幻’,也没学您的‘怪诞’,只写黄思源藏在红绸里的木梳、春燕绣了一半的手帕。
这些‘小物件’里,藏着中国士兵的家国情怀。
在西方,可能觉得‘不够先锋’,但在中国,有老兵读哭了,说想起牺牲的战友;有学生说,终于懂了‘保家卫国’不是口号。这种‘本土共鸣’,难道不是一种‘世界性’?”
张威连突然插话,他觉得这一刻的许成军好似背负了太多东西。
在所有人都觉得理应后退的时候,他一个人逆流而上。
你凭什么?
你想当英雄?
你当得了么?
他笑了,“君特,许说得对。中国文学从来不是‘封闭’的,只是我们的现代性,是‘带着根的现代性’。
就像这梧桐,要先扎在土里,才能长出新枝。许的《试衣镜》,用‘镜子’写普通人的渴望,既有鲁迅‘批判现实’的影子,又有宋代‘以物喻情’的传统,这就是我们的现代声音。”
格拉斯没立刻回应,低头喝了口茶,目光落在《清明》杂志的封面上。
过了半晌,他忽然问:“那你觉得,中国现代文学什么时候能真正‘走向世界’?西方读者要多久,才能听懂你们的‘声音’?”
“不需要‘走向世界’,因为我们的世界,本身就在故事里。”
许成军的回答出人意料,却让在场的人眼前一亮,“去年恢复高考后,复旦中文系的课堂上,有学生写知青的岁月,有学生写工厂的变迁;
年轻作家在用新的手法写现实——这些故事,不需要刻意‘讨好’西方,只要把中国人的日子写透,自然会有人听懂。
就像您的《铁皮鼓》,没刻意迎合非德国读者,却让全世界读懂了德国的创伤。中国现代文学,也在走这样的路。”
一旁听着这对话的作家、学者们有点不知所措。
冒犯么?
是否冒犯了这位诺奖得主?
他们有点忐忑。
格拉斯沉默了片刻,却忽然笑了,伸手拍了拍许成军的肩膀:“许,你让我想起年轻时的自己——
那时候我也总在反驳‘德国文学只有歌德’的论调。你说得对,文学的‘声音’,不是靠别人听见,是靠自己站稳。”
许成军想说点什么,却被格拉斯打断了。
“你跟学生们说的话,我带来的翻译后来跟我讲了,有你这样的年轻人在,我相信中国现代文学不是没有声音,是我们没认真听。”
“我很抱歉,我的言论可能冒犯到你,如果不介意,可以送我一些你的作品。”
许成军摇摇头:“跟您没关系,我们依然有很多需要进步的地方。”
君特哈哈大笑,“你的英文很流利,有些漂亮口音。”
他转身从公文包掏出一本德文版《铁皮鼓》,翻到扉页,用钢笔写下一行字:“致许成军——中国文学的根。”
递过去时,他认真地说:“回去后,我会跟德国的出版社建议,多引进中国现代文学作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