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权力的餐桌(1/2)
第171章 权力的餐桌
武英殿中,气氛陡然变紧。
除了勋贵们略显事不关己,新政派有恃无恐外。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汇聚到了一个焦点上——刑部尚书,乔允升。
这位东林元老,此刻正从队列中走出,身形笔直,宛如一株即将迎接风雨的孤松。
前面的礼部人心三事,各位大臣已然领略了这位新君的气度。
也是真正相信了他的能力和信誉。
——哪怕这位新君,到现在还未真正发赏。
但是……
权力的餐桌上,谁能上桌,谁的碗里能多一块肉,这才是更为关键的现实。
否则,纵使大明真的迎来了中兴,纵使这位陛下封了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又与你一个被罢斥还乡的野老有何干系?
卧龙先生,也是出山之后才成的诸葛丞相。
若他一生困居南阳,终究不过是一介村夫,千百年后,谁又会记得他是谁呢?
这才是朝堂党争的底色!
这根本不是朱由检重立国朝信誉便能解决的。
——甚至,国朝越有信誉,陛下越有圣君之相,这群人抢得也就越加激烈!
大明的党争,从万历年间一路贯穿至今,为的便是这餐桌上的方寸之地。
无论为名,为权,为利,皆须争之。
而京察与大案,便是这权力场中最锋利的两把刀。
京察六年一次,结果不过是罢黜而已,终究有再来之时。
大案才是真正要命的手段。
案宗一定,道德就分,胜利者能够将失败者压得不能翻身。
万历年间有“两沈相争”,有“李三才之案”,有“国本之争”。
到后来更是直接牵涉内廷,而有“红丸”、“移宫”、“梃击”三案。
过程中诸党此起彼伏,虽有败落,却也还算体面,不过是谪居乡里,尚有东山再起之日。
可自天启四年,杨涟那一道二十四罪的惊天大状递上之后,党争便陡然酷烈起来。
汪文言案、杨涟案、吴怀贤案、周应元案、黄山案……一路下来,血流成河。
魏忠贤与天启皇帝,用最酷烈的手段,将整个朝廷的事权牢牢抓在了手中,顺者昌,逆者亡。
但只要这权力的舞台还在,争斗便永无止息。
东林倒了,阉党内部又有冯铨与崔呈秀之斗,有孙如洌与许显纯之争。
这桌上的蛋糕就这么大,你多吃一口,旁人便要少吃一口,又如何能不争,如何能不斗?
朱由检高坐在御桌之后,将御座下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知道,在搁置了这么久之后,自己对东林诸案的最终定夺,将再一次定义朝堂的风向。
哪怕他已经反复、多次地申明过自己要树立的风向根本不在这里。
但这群老狐狸,在旧版本中斗了这么多年,恐怕还是觉得这才是真正的风向标!
也是他们纠结犹疑,等了这么久的关键风向!
草,都是一群听不进去人话的倔老头!
终于,朱由检开口了。
“乔卿,你递上来的各案意见,朕都看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乔允升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
“但你似乎一直没明白朕的重点。”
“朕求的是张居正,求的是戚少保,却不是要求什么‘众正盈朝’。”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个个都说自己是忠臣良将,做起事来却又都说是结党营私!”
“朕要相信谁?朕又能相信谁?!”
朱由检目光扫过殿内每一位大臣的脸,话语一句比一句尖锐。
“天启元年,也说众正盈朝,然后呢?有了辽沈之败,有了广宁之败!”
“天启四年后,又说众正盈朝,然后呢?有了柳河之败,有朝鲜之败,有汝宁府真阳县之殆!”
“到如今,士风日下,官吏贪腐成风,朝廷财税一年不如一年!这到底是谁之过?!”
“凡是事有不成,就是朝中出了奸党,必欲驱之而后快。驱完了,然后呢?国家好了吗?!”
“如今不说比国初,就比万历之时,又好了吗?!”
“这众正盈朝,从天启元年盈到如今七年了,辽事也拖了七年了!我大明开国以来,哪有七年还未了结的战事?!”
连珠炮般的质问,如重锤一般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刑部尚书乔允升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硬挺着身子,在原地听着这毫不留情的训斥。
朱由检却还没说够,他的语气愈发尖酸刻薄,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你们是当朕是何不食肉糜的痴愚君王吗?”
“竟还敢天天拿这等破事到朕眼前来聒噪?!”
“籍贯、门生、姻亲、故旧,天下之间,何处不党,何处不群!”
“这等事,朕还需要你们来说?”
一通劈头盖脸的冷嘲热讽,让整个武英殿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
许多大臣这才猛然从之前皇帝营造的“宽仁”、“汉祖之风”的幻象中惊醒过来。
纵使这位新君再怎么模仿仁君的姿态,他的血脉里流淌着的,却仍旧是朱家皇帝的血脉!
朱由检眼神冷漠。
党争?争你个皮球争!
不管你是东林阉党,能做好新政就能留,不能做好新政便要滚!
想拿到权力餐桌上更大的蛋糕,就往新政上去使劲。
去攻击你政敌的贪污,去攻击你政敌的阳奉阴违,去攻击你政敌的虐民瞒上!
永昌新政,不是不争,而是要在他朱由检划定的规矩里面去争!
他登基到了如今,已经不是那个见谁都要倒履相迎的新君。
也不是谁都能被他握手以待,亲赐牌匾了。
他手里的牌越来越多,已经不是那个只能打礼贤下士、汉祖之风的新君了!
从此以后,他的仁慈、他的关怀,只会留给能亲近他、拥戴他的人群。
——不论忠奸!
朱由检的目光重新锁定在乔允升身上,语气冷得像冰。
“今日,朕对过往诸案只有一个意见,那就是不论忠奸,秉公而判。”
“刑部办得了就办,办不了,就换人来办!”
他向前微微探身,一字一句地问道:
“刑部尚书乔允升,这事,你究竟能办,还是不能办?!”
这已不是在商议,而是赤裸裸的逼迫。
所有人都被皇帝这股蛮横霸道的做法震得一言不发。
乔允升被架在原地,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几乎忍不住就要效仿古人,当场脱下官帽,乞骸骨而去。
可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在阉党那群人幸灾乐祸的眼神中,还夹杂着几丝贪婪。
他想到了自己多年好友,在诏狱中被拷掠至死,至今连个牌位都不得公开祭祀。
他想到了如今这满朝文武,阁臣六卿之中,竟只有他一个还能勉强算作东林的独苗。
他若是走了,皇帝会选谁来接替他?
那还用得着想吗?
人既老了,便不再那么不管不顾了。
乔允升胸中的那股刚烈之气,化作了一声无奈的长叹。
乔允升缓缓躬下身子,声音沙哑地答道:“启奏陛下……此事,刑部能办。”
朱由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没有看到他脸上那难堪至极的神情。
他坐回御座,直接开口,声音冷漠而清晰。
“刑部所奏诸案之中,其一,熊廷弼之案。”
“丧师辱国,封疆失地,斩首毫无疑义。”
“王化贞、杨镐二人,也当并案,一同论斩,以儆效尤。”
他环视众人,冷冷问道:“诸卿,可有意见?”
无人说话。
所有人都在各自在心中飞快地盘算着,推断着这个命令所代表的风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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