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棋盘之外(2/2)
“三劫循环……”
高戬无意识地低喃出声,声音干涩沙哑。
他并非指棋局本身,而是他此刻的心境:对天地不公的怨气、对自身道路的怀疑、对师尊“慧极必伤”箴言的迷茫……三重劫念,循环往复,将他死死困住,无有出路!
他试图在陆沉渊的命途中找到“伤”的迹象来印证师尊的话,以求解脱,却只看到了更加耀眼的“明”!
“咳……”
高戬身体微晃,一丝暗红再次溢出唇角,滴落在他素白的中衣上,心口传来熟悉的绞痛,提醒着他代价的存在。
他强忍着剧痛,缓缓收拢意念,悬浮的棋子如同失去牵引的星辰,无声坠落回棋枰或棋罐,那璀璨的星环拱卫之局渐渐黯淡,悬空的“明月”也消散无形。
室内恢复了寂静。
昏暗中,高戬一动不动,如石头般静立,显得格外孤寂。
他没有咆哮,没有摔砸东西,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背脊依旧挺直,但眼神中的最后一丝光亮仿佛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潭。
“如日中天……如日中天……”
他低声重复,声音平静得可怕,却比任何咆哮都令人心悸。
“师尊,您看到了吗?‘慧极必伤’……或许是对的。但伤的是我,而非他。”
他对着虚空,仿佛在与远方的澹台无尘对话,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一丝悲凉。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三声极有分寸、不疾不徐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高戬瞬间收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看向门口:“何人?”
“高公子,是本王。”
门外传来魏王武承嗣温和却自带威严的声音:“听闻公子身体抱恙,特来探望。”
高戬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后整了整衣襟,确保仪容无碍,才沉声道:“有劳魏王挂心,请进。”
房门无声滑开。
魏王武承嗣一身便服锦袍,气度雍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他手中提着一个通体温润、隐有赤纹流转的暖玉酒壶,壶口氤氲着肉眼可见的淡金色雾气,散发出极其浓郁醇厚的药香,瞬间充盈了整间静室,那香气中蕴含着磅礴的生命精气和至阳至纯的暖意,显然是采集了难以想象的天材地宝精心炮制的药酒。
“冒昧搅扰,公子见谅。”
武承嗣迈步而入,目光快速扫过室内,在星纹棋枰上那枚孤零零的灰暗墨玉子上略作停顿,又扫过高戬衣襟上那点不易察觉的暗红,心中了然。
他脸上关切之色更浓,将暖玉酒壶轻轻置于案上:“公子面色不佳,看来机关城中耗费心力不小。这壶【九阳回春酿】最是温养心脉,补益神魂,公子快饮一杯,莫要留下隐患。”
他亲手斟了一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玉杯中荡漾,散发出诱人的光晕和暖意,那股药力几乎要透体而入。
高戬并未推辞,接过玉杯,入手温润,浓郁的药力顺着掌心经络涌入,确实让他翻腾的气血和刺痛的识海舒缓了不少。
他颔首致谢:“多谢殿下厚赐,承蒙相请,此番无功而返,令高戬汗颜,陈年旧疾,调息即可,劳烦殿下亲至,更是愧不敢当。”
“诶,公子乃云谪君高足,千金之躯岂容有失?”
武承嗣摆手,自己也在对面蒲团坐下,姿态放松,如同闲话家常。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惋惜和洞察:“下朝之后,下人来报,今日之事,本王已经知晓了,那陆沉渊确实天赋异禀,可能怀有一双慧眼,此等天赋,可遇而不可求,非人力所能及也。”
他轻叹一声,仿佛在为高戬惋惜:“公子以算力推演,步步为营,已是人中翘楚,奈何遇此异数,非战之罪啊。”
这话看似安慰,却精准地戳中了高戬最深的痛处——天赋的鸿沟。
高戬握着玉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面上却依旧沉静:“殿下过誉,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武承嗣眼中精光一闪,看出他在嘴硬,像这类天之骄子,一旦遇上更“骄”的人,心境难免失守,尤其还是陆沉渊这种天赋卓绝且锋芒毕露的人,就他那张嘴,真该庆幸长在他身上,又有一张脸,能让太平看中,不然慧眼也救不了他!
太毒了!
他听江斩秋转述都想再给他一掌。
武承嗣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几分,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公子此言差矣,本王观公子气度,绝非轻言放弃之人,况且,胜负之道,岂止于一方棋枰之上?”
他顿了顿,看着高戬的眼睛,意味深长地道:“棋盘之内,他占尽天时地利,天赋异禀,或许一时难撄其锋,但棋盘之外……天地广阔,手段万千,有时,让一个对手失去上桌的资格,远比在桌上赢他,更为彻底,也更为省力。”
这番话,已近乎赤裸裸的暗示——规则之外,除掉对手。
高戬眼中瞬间掠过一丝不屑,神色间也多了一丝冰冷,他放下玉杯,声音带着几分疏离:“高某技不如人,却也知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暗室欺心,非我所愿!”
“呵呵。”
武承嗣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反应,非但不恼,反而露出一个了然的、带着几分玩味的笑容,他轻轻晃动着杯中酒液,仿佛在欣赏那流转的光泽。
“公子误会了。”
武承嗣笑容不变,语气却更加柔和:“本王岂是那等唆人作奸犯科之辈?云谪君一脉自来高洁,本王向来敬重,我说的‘棋盘之外’,并非指那些龌龊手段。”
他话锋再次一转,目光变得深邃:“公子可知,太平……吾妹令月,她最欣赏何等人物?”
他刻意停顿,观察着高戬的反应。
果然,听到“太平公主李令月”这个名字,高戬想起了棋盘之上那颗庇护陆沉渊的浩大明月,脸色有了变化。
“她倾慕的,是才情风流、博古通今的雅士。”
武承嗣的声音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乃至那些陶冶性情的‘奇技淫巧’,若能玩得出神入化,皆能入其眼,得其心。”
他看向高戬,目光灼灼,充满了肯定和诱惑:“那陆沉渊,不过仗着几分小聪明,会些旁门左道的机关术,又能诌几句歪诗,画几笔涂鸦,弹几首俚曲,便以此邀宠,博得太平青睐,何其浅薄!”
武承嗣的语气满是不屑,随即转为对高戬毫不掩饰的钦佩:“公子你呢?师承云谪君澹台无尘!那是何等人物?天下十绝第三!棋象占卜,窥探天机,以大地为盘、苍生为棋。琴艺通神,可引百鸟来朝;书画双绝,一笔蕴山河气象;诗词歌赋,更是信手拈来,字字珠玑。云谪君傲视天下的才情风骨,公子得其真传,论才情,论底蕴,论那份真正的高华气度,陆沉渊给你提鞋都不配!”
武承嗣的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了煽动力:“他所倚仗的那些皮毛,在公子面前,不过是萤火之于皓月,米粒之于沧海!”
他身体前倾,目光如炬,直刺高戬内心:“公子,你最大的优势,不在那机关算尽的棋枰之上,而在你师门赋予你的、冠绝天下的才情风华!太平所欣赏的,正是此道!
陆沉渊能以此得她欢心,公子若肯稍展所长,以云谪君亲传弟子的无上风采示人,谁胜谁负,岂不一目了然?如此煌煌正道,光明正大之势,公子……何不用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