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镜中之笔(2/2)
她曾在一次议会内被当作“无害而无效”的存在,但她却说过一句让教会震怒、贵族失眠的发言:
“若命运是镜中海,那我们就该学会游泳。”
他低声吐出那个名字。
“莉赛莉雅。”
“你也想写剧本?”
“那我们就看看——你的笔,到底能不能写出,比谎言更真的台词。”
玛琳并不是那种轻易对人发火的女孩。
从小在王都工人街长大,她早就学会了如何在夹缝里行走、在人群中沉默,在庞大的城市秩序下藏好自己的情绪。
但她知道,自己距离那条情绪的边界——已经不远了。
她快步走下晨星时报那道斑驳台阶,脚下的砖石因年久松动而轻微颤动,像是在她心中咕哝出声。
她忍不住回头瞪了一眼那扇老旧的门,门框一角还带着烟熏的焦黑痕迹。
她低声嘀咕了一句:
“‘小雀斑’……混账玩意。”
她当然知道自己脸上的雀斑,从小时候就是街头孩子拿来取笑的对象,“雀斑鬼”“泥点脸”之类的称呼她听得太多了。
自从被莉赛莉雅殿下收为贴身侍女之后,这种称呼就彻底消失了。
王宫的人,不敢叫她。
他们知道谁站在她身后。
——直到今天。
“混账玩意。”
她又咬着牙重复了一遍,声音压低了些,语气却更咬牙切齿了。
她站在原地用力剁了两下脚,仿佛在借这个动作把心里的火气踩下去。
就在这时,晨星时报的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了。
“哎?”
一个声音探出。
司命。
他探着头,似乎是刚听到点什么有趣的。
“你说你叫玛琳,对吧?是不是?”
玛琳下意识转头,反射性回答:
“我没说你的坏话!”
“但我猜你说了。”
他笑得很灿烂,一只手搭在门框上,另一只手扬着那篇文稿,眼角微挑,像只刚捉到猎物的猫。
“这篇文章不错。辞藻讲究,修辞带古典影子,内容有批判锋芒却懂得收敛。”
“像极了一个受过宫廷教育的聪明姑娘。”
玛琳脸色微沉:
“你到底想说什么?”
司命的神情忽然敛了几分,不再那么吊儿郎当,语气也沉静下来:
“我想说的是——”
“你不是那种会随便在街头送稿的普通侍女。”
“你走路带着贵族节奏,转身从不超过一次,说话永远不透身份细节,却愿意为一封匿名稿件穿街越巷。”
“这世上符合这些条件的人……不多。”
他低头扫了一眼手中的稿子:
“而这篇文章——让我想起了某份‘意外流出的试稿草案’。”
“我有几个朋友在门镜学派做编辑,他们……有时嘴不够严。”
玛琳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原本握在裙侧的指节收紧,血色微微褪去。
“你是在威胁我?”
“不。”
司命轻轻吐出一口烟雾,将烟夹在指间转了一圈,仿佛随手拨弄着某种看不见的线:
“我是在提醒你。”
“这个城市太多人用信息做武器。”
“但我,更喜欢把信息当烟雾弹——”
他歪头看她,露出一个半真半假的笑容,语气轻得几乎不带力道,却落在耳边仿佛句句带钩:
“真正危险的,不是我认出了谁。”
“而是——我选择说出来,还是不说。”
玛琳盯着他,眼神一瞬不瞬地紧锁。
像在透过那副轻浮的笑脸,寻找一个真实可握的判断点。
她看了三秒。
没找到答案。
于是她转身,脚步比来时更利落了一点。
“那就别多嘴。”
她语气冷得像落入封冰河底的石子。
司命耸了耸肩,没再追。
他看着她走远,只是轻声嘀咕了一句:
“小雀斑,有点意思。”
夜色尚未完全降临,王都的天穹之上,却已浮现出一圈缓缓旋转的灰雾。
它不是晚霞的余光,也不是机械雾塔日常排放的蒸汽,那雾太缓、太沉,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叙事沉降感”——仿佛整个王城的天幕正在为一场尚未登台的剧本,悄然落下帷幕。
司命坐在晨星时报主编室中,烟未点,稿纸散落,指节有节奏地敲着桌面,敲得灯光微晃,仿佛整间屋子的呼吸也被这节奏牵引。
木盒已打开,稿纸一张张铺展在黄铜台灯的光晕中。
他眼神未动,大脑却已如千面镜轮飞速旋转,思维如针线在文字缝隙中穿梭。
——这不是普通的稿子。
他再次低头,一段段细读。
“镜面之海,无浪无风,却时时映出人的走动。
若你在其中看见一个与你相似却并不相同的影子,请不要惊讶。
那不是另一个你——而是你从未成为的那一个。”
司命手指轻弹,清脆“啪”地一声响起,如击打在空气某条隐形命运线上,余波微震。
“写得真好。”
他低声自语。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低沉、仿若从灵魂缝隙中渗出的声音,贴近耳畔——
千面者的低语。
不急不缓,像耳语,又像记忆深处某种尚未命名的回响。
“你知道你在看什么吗?”
“你不是在看文章。”
“你在窥视一个试图掀开命运面纱的思维轨道。”
“这个叫‘莉雅’的笔者,她不止在写词句。她在训练别人——如何思考。”
“思考的方向,思考的顺序,甚至思考的速度。”
“你要小心这种人。”
司命将稿纸合上,指节压住封面,静了三秒。
然后他低声道:
“我知道。”
“所以我不会把她拉入棋盘。”
“我要让她——自愿入局。”
他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王都南侧,灯火正逐渐亮起。
高塔顶灯犹如星辰铺陈,街巷间炊烟升腾,摊贩的吆喝与琴师的调弦错落其间。
他望着这一切,忽然觉得——这座城市,就像一张刚被翻开的命运卡牌。
他只是刚刚掀开了它的封面。
“莉赛莉雅·特瑞安。”
他低声唤出那个名字。
“你的笔,是刀;你的诗,是钥匙。”
“我希望你永远不知道你写出的词句都在推倒某些门。”
“因为那样——你还能继续写下去。”
他重新坐回桌前,将稿纸放好。
这时窗户那头忽然一声轻响,一道红黑相间的身影稳稳落地。
塞莉安一脚踩在窗框,另一只脚甩落披风,裙摆翻卷如血焰浮动。
她蹙着鼻尖:
“你又在胡搞。”
“这地方味道比旧船仓还难闻。”
司命叼着烟,点燃。
“熟悉的味道才真实。”
“而不真实的——正在被我们一点点改写。”
塞莉安跳下窗台,抱臂斜倚桌边:
“怎么,情书写完了?”
“不是情书。”司命含笑,“是王女写给雾都的一份小报告。”
她眉毛一挑:
“你喜欢她?”
“不是那种喜欢。”
他目光落在稿纸标题上,低声道:
“她是个知道怎么藏锋的人。知道哪句话该写进诗里,哪句话——该藏在脚步声后。”
“一个值得注意的人。”
塞莉安啧了一声:
“你越来越像那个千面怪物了。”
“谢谢夸奖。”
她转了转眼珠,语气半真半假:
“别谢我,我只是觉得你身上的那股‘想当导演’的臭味越来越浓了。”
司命耸耸肩:
“失败的骗子,会自己写剧本。”
“成功的骗子,会让别人——主动接下他写好的台词。”
塞莉安转身翻身上窗,一只脚刚跨出去,忽又回头,语气不急:
“你不是说要见黑市那群老鼠?”
“我替你打好了招呼,今天傍晚,破塔街第九转角。”
司命挑眉:
“名义用的什么?”
塞莉安狡黠一笑,獠牙若隐若现:
“血族的名义。”
“你说要他们相信命运,我说——我要他们信我的坏脾气。”
司命轻轻一笑,将稿纸迭好,塞入内袋,披上外套。
他朝她走去,像走向一场新戏的帷幕后。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
“果然,命运——眷顾着我们。”
他抬脚迈出门槛。
“走吧,塞莉安。”
“我们该去见见那些——还以为自己能掌控剧本的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