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5章 无人看守的粮仓(1/2)
第605章 无人看守的粮仓
“.”袁可立眉头微皱,只能退而求其次道:“那安州呢,安州的情况吴藩使总该知道吧?”
安州是平安道的次中心,平安道的“平安”二字便是由平壤的“平”和安州的“安”组合而成。安州地理位置优越,地处龟州以南,定州以东,平壤以北,是扼守清川江下游流域的战略要地。若在此处布防,向西可以有效阻隔义州、定州一线,或者朔州、龟州一线的敌军,向北甚至可以防范老女真方向的渗透。
此外,安州还有一点好,那就是地处纵深。无论是从鸭绿江上游的朔州出发,还是从鸭绿江下游的义州出发,想要去安州都得走二百至三百里,这个距离差不多等于盖州到沈阳了。如果金兵试图围攻安州,其补给线将会被大幅拉长。届时,只需派兵切断金军的补给线,或直接截断其退路,那么金兵就将陷入粮草断绝、孤立无援的困境。
“当然。”吴允谦脸色阴沉地点了点头。
“请说吧,越详细越好。”袁可立摆手。
“不知袁参政是否听过一句在平安道广为流传的俗语?”吴允谦说。
“什么俗语?”袁可立反问。
“‘平壤不平,安州不安’。”吴允谦先用朝鲜方言说了一遍,接着又用京师正音重复了一遍。
“这什么意思?”袁可立的身子微微前倾了些,眉头也皱得更紧了。
“所谓平壤不平,安州不安,”吴允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就是刑狱甲于他郡,文武唯念私家。是非倒置,贤奸混淆。将帅中饱私囊,‘债帅’之讥甚嚣尘上。致使民不平,国不安,残败之相一眼可望。”
吴允谦此番堪称尖锐的针砭,不但把坐在对面的四位大明官员给说得愣住了,更是把身侧的柳应元和李庆全说得呆若木鸡。
“李修撰,”柳应元很快回过神来。他微微偏过身子,轻轻地扯了扯李庆全的衣摆。“李修撰!”
“啊?”李庆全悚然一惊,两滴刚上笔尖的墨水被甩了出去,恰污了安州的“安”字。他本能地压低声音,却大幅地转了头:“柳,柳副使有什么吩咐?”
柳应元朝着靠近李庆全的方向挪了一下屁股,顺便扫了一眼纸面。发现那是一张刚换不久的新纸,上面的最后一列文字还是袁可立的反问。
“吴大使刚才说的话,你一个字也别记!”柳应元以命令的口吻说。
“啊?”李庆全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听见没有!”柳应元低喝一声。
“听,听见了。”李庆全咽下一口唾沫。
吴允谦睨了身侧的两人一眼,继续对袁可立道:“袁参政想知道安州有多少堪战之兵,能坚持几日不落。对此,我只能说。以安州目前的状况,别说抵挡兵强马壮的奴贼,就是稍有规模和士气的叛军乱民都不见得能挡住。能在奴贼兵临城下之前不开城逃跑就已经很不错了。”
“朝鲜境内还有叛军乱民?”袁可立的视线在李庆全停住的笔尖上晃了几下。“在哪里,什么规模?”
“近年天灾甚繁,小规模的民变、奴变到处都有,不胜枚举。但好在规模不大,尚未形成燎原之势。”吴允谦垂头丧气道。
“呵,”袁可立讥笑一声。“照吴藩使的说法,如果我兵不来,朝鲜怕不是又要亡国了?”
“确实如此。”吴允谦痛苦地点了点头。
“东征之役后,尔国竟未自强分毫?”袁可立语气里充满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愤慨。
“非不愿,实不能也。”吴允谦十指相交,撑在桌上,像是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二十年前,天朝以雷霆之威光复小邦之土。正所谓‘熊罴振旅,汉家之德威播闻;鸿雁来归,箕子之提封如故’。”
“复国之后,王上与先王不可谓不宵衣旰食、励精图治。然倭人凶逆异常,毁我七室、刈我八路。致使百万生灵丧生,数十万人口为倭国所掠。”
“两次倭乱之后,我全国在籍人口缩减至原先的三成不到,光是汉阳一城的户数就从战前的八万余户锐减至战后三万余户。百业萧条至极,农产大减难恢。虽过去二十年,前创仍未完全平弥。前年一败,我小邦更是精锐尽丧,朝野内外、举国上下皆笼罩惶惶恐惧之中。直到喜闻沈阳大捷,才稍有拨云见天之感。”
“如今,奴兵大挫。我国虽不晓虏情,然朝中有识之士,如府院君李公元翼等,也很快意识到奴贼或有东侵小邦之虞。故上奏王上,请遣使天朝,观天兵之盛,咨用兵大略,并请保国之策。”话说到最后,吴允谦还不忘再点一下他们提前过来的原因:“当下,正旦已昔,冬至未至。最适兼赍咨者唯圣节使也。”
朝鲜忠顺甲诸藩,至少在“使行”这件事情上是这样。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即便是在无事发生的平常年份,朝鲜每年都会四遣使节朝天拜贺。一贺新年正旦,称正旦使;二贺年末冬至,称冬至使;三贺皇帝圣诞,称圣节使;四贺太子千秋,称千秋使。除非皇帝年幼没有儿子,比如武宗正德年间,或者皇帝有儿子但没立太子,比如万历十年至万历二十九年国本之争期间,否则这四使就是雷打不动的。
如果遇到皇帝驾崩,太子登极,册封太子,册封皇后等殊殇或殊喜,或者有别的要紧事,比如辩诬,朝鲜方面还要特遣使节朝天。之前进京和徐光启等人辩经,乃至跪在宫门外阻拦首辅方从哲的李廷龟使团就是特遣的“辩诬使”。
很多时候,这些使节还会兼一重“赍咨”的责任。“赍咨”出自《易经·萃卦》。原文六个字:赍咨涕洟,无咎。也就是流着眼泪鼻涕悲叹,无可怪罪。出于意表谦卑的目的,朝鲜便用“赍咨”代替“咨问”或者“咨询”。
因此,在朝鲜常用的叙事中,吴允谦使团的全称其实应该叫作圣节兼赍咨使。如果吴允谦挂着冬至使的名头过来,那么这个使团就是冬至兼赍咨使。当然,对于大明来说,朝鲜的使节兼不兼“赍咨”其实并不重要,反正在礼部的记载中,吴允谦一行的头衔少则两个字:陪臣;多则五个字:朝鲜国陪臣;最多七个字:朝鲜国圣节陪臣。
朝廷如此,袁可立亦如此。在确定吴允谦使团并不是因为监护计划泄露所以过来打探消息之后,他对使团的来意就没有任何兴趣了。恭贺圣节也好,赍咨军务也罢,这些事情都不重要了。
袁可立甚至没有再往后询问平壤或者汉阳防务的想法了。不管原因如何,反正目前的朝鲜就是一座无人看守、一踹就倒的粮仓,只能由大明来保卫。
“呵,呵呵。”袁可立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疲惫与决然。
“在下哪里说得不对吗?”吴允谦觉得袁可立的这个笑比先前的任何一个笑都要瘆人。
“没有,我只是想起了熊经略对我说过的话。”袁可立摇摇头。
“什,什么话”吴允谦惴然问道。
“吴藩使不必知道,那件事如果真的发生了,也是我一人的独断。”袁可立侧过头。以为袁可立是在看自己的高邦佐立刻说:“袁使君有何吩咐?”
“没有,”袁可立摆摆手。他望着的人其实是坐在下个位置上的陆文昭。“陆千户。劳你派人把那几个人带过来。我还有最后一些事情要问吴藩使。”
“是,我这就去。”陆文昭立刻站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扫了三位朝鲜使节一眼,接着便转身推门离开了。
吴允谦这才有些恍然——原来这位坐在第三席上的人不是仆人,而是一位没着官服的千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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