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交锋(2/2)
就在陈尧佐畅想着最好把宋煊留在东京城,然后方能有机会找回场子的时候。
他便得到了吕相爷差人送来的消息。
“宋煊不足三刻就写完了试卷,并且被官家以及大娘娘当场点为状元,可谓是几十年都不曾出现过的例子。”
因为太祖、太宗的科举考试还是有些粗糙的。
待到太宗末期,才稍微正式了一些,该糊名也糊名了之类的。
吕夷简就差人带了这条消息过来,若是陈氏兄弟俩能明白那就好了。
“怎么可能!”
过了许久,陈尧咨才开口说了这句话。
“那迷香可是药效极佳的。”
“药效好,人家有防备,你还怎么弄?”
陈尧佐再次叹息:“如今的年轻人当真是强啊。”
“大宋立国以来最为年轻的连中三元者,今后的官途怕是会畅通无阻。”
其实单凭官家点他为状元,陈尧佐还是不那么担心的。
但是此事又有刘娥的首肯,那便是没有什么篡改的机会。
足可以确认,便是宋煊的手段。
以为来让他自己处于弱者的身份上,让官家以及大娘娘对他的策论加了许多“同情分”!
“你也被他给算计了!”
听着兄长的话,陈尧咨腾的一下站起身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甚至他都把身边的茶碗给横扫在地,摔个稀碎。
废了如此大的心思和牛劲,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陈尧咨可是赌上了陈家的名声。
只要此事成了,那便是成王败寇,任你怎么说都行。
反正又没有证据。
可是没成,偏偏还让宋煊从中获取了巨大的好处,这就让陈尧咨十分的难受。
甚至感觉到自己是个小丑。
在谋划之前,还极为开心,认为此举定然能够成功。
陈尧佐能够理解弟弟的破防,他直接开口道:
“如今宋煊他身份不同了,我们最开始的目标是韩琦,此事也因他而起,我们是不是搞错了目标?”
“没搞错!”
陈尧咨挥舞着拳头道:
“此事虽然因韩琦而起,但是到了后面与他干系不大,若是没有宋煊横插一杠子,大哥定然会说服韩琦,我陈家也不会落到今日这个下场。”
“冤有头债有主,我陈家自是要先跟宋煊干上,韩琦顺带着就收拾了,他家里以未来岳父家里势力都不强横,没什么可担忧的。”
“反倒是宋煊岳父是曹利用,他本身又达成连中三元的最高荣誉,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我陈家若不趁着他势力尚且弱小的时候按死他,待到将来我陈家就要瞧着他宋煊在我们头上拉屎撒尿了。”
陈尧咨的话更是陈尧佐所担忧的。
他可以听懂吕相爷的暗示,此事到此为止。
可是自家弟弟在殿试前给宋煊整了如此一个大活,谁敢保证宋煊胸怀大度,不会记仇的?
他宋煊还那么年轻。
陈家第三代子嗣当中,也没有出现一个特别优秀的子嗣。
若不趁着他们兄弟二人手中还有些权势去打压宋煊,将来他们就算是死也不会瞑目的。
因为儿孙得替他们承受宋煊的报复!
“是啊。”
陈尧佐也站起身来:
“政治斗争有些时候便是这样的,你想主动停下来都会身不由己,只能坚定不移的往下走。”
“二哥,那最好活动活动,让宋煊留在东京城,将来可以利用他父兄做事。”
“嗯,此事我心里有谱。”
陈尧佐点点头。
他只觉得前面迷雾太多了,一时间拨开都困难,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宋煊几人随着刘娥饭后消化食,听着她慢悠悠的说事。
曹利用则是见缝插针的让宋煊一会别说话。
祸从口出的道理不知道吗?
然后溜达到了刘娥的寝宫,桌子上放着不少的奏疏。
刘娥示意众人坐下,伸手拿出一本让林夫人递给宋煊:
“十二郎啊,这是我根据你当街呵斥宗室子赵允迪受到启发,准备让东京的皇亲国戚连带着官员,严格管教他们各自的子嗣。”
“也就是各个小衙内们,避免出现仗势欺人的事,亲自写了一版本,你瞧瞧。”
“大娘娘,我惶恐啊!”
宋煊从林夫人手里接过来,瞧了瞧《约束文武臣僚子弟诏》,打开瞧了瞧,反正就是一些想当然的要求。
毕竟刘娥老双标了。
她的姻亲子弟们可以肆意违法,其余人都要看情况治罪。
总归是想要落一个好名声嘛!
至少在政治上,是有进步的。
不过这也是值得鼓励的。
“大娘娘写的真好。”宋煊合上奏疏,顺势就递给了旁边的张耆:
“想必张枢密使定然会洋洋得意,我在东京城就听闻张枢密使御子颇严。”
张耆倒是没想到宋煊把这个先给自己看,于是意外的瞥了曹利用一眼,笑了笑倒是也没有拒绝。
宋煊也并不觉得刘娥是想要听建议的,反正夸就得了。
从出了事到如今过去这么几天,她自己早就想明白了。
懂不懂皇太后亲自写诏书,让衙内们改邪归正的含金量啊?
刘娥又拿起桌子上的策论:“这是你省试如何治理黄河的誊抄版,真卷已经被六哥儿拿走了。”
“你这个治理黄河的法子,可是有十足的把握?”
因为刘娥发现百姓对于兴修水利这件事看的极重。
就算是范仲淹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因为兴修水利而被当地百姓所争相传颂,甚至都给范仲淹立了生祠。
那若是在皇太后的带领下,能过成功的治理黄河。
那刘娥觉得自己在史书上定然会留下重重的一笔,也不会跟武则天那样留下一块无字碑。
要是刘娥自己写墓志铭,她一定选择写的满满登登的,甚至都不能只写一块碑。
她对于名声之类的看的还是挺重的。
“回大娘娘的话,兴修黄河哪有什么十成的把握,就算有五成也要搏一搏的。”
宋煊放下手中的茶杯:
“否则就等着儿孙成为鱼鳖吧,甚至将来和辽国撕破脸皮,他们完全可以掘开黄河,水淹开封城。”
黄河是东京城的一道天险。
可是这道天险不如长江那道天险更加稳重。
既能为我所用,也能为敌人所用。
刘娥于是立即看向曹利用:
“曹侍中,你女婿说的能够真的运用在战事当中吗?”
曹利用点头:“回大娘娘的话,当然可以。”
“当年辽军主力奔着东京城而来,寇准拽着先帝亲征过河到澶州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刘娥点点头,他知道寇准的强硬。
与其说拽着,不如说直接把真宗皇帝给骗了,让他返回都没得机会。
况且皇帝亲征,对于前线士气更是极为振奋之事。
“这么一说,老身又回想起数次大辽利用黄河泛滥之事,发出进攻我大宋的假消息。”
曹利用再次拱手道:
“大娘娘,兵不厌诈,我等就是要防范大辽每次在嘴上放狠话不来,但是在将来的某一次我大宋遭到黄河灾害极为严重的时候,来攻略我大宋啊!”
“嗯,曹侍中所说的不无道理。”
刘娥也是明白,北方养那么多士卒就是干这个用的,
可是她也清楚,如今大宋军队的战斗力,定然不如澶渊之盟那个时候。
连禁军都松散懈怠了不少,更不用说一直在前线时刻准备搏命的边军。
他们大多数都是想要靠着“边境贸易”进行赚钱。
其实走私最赚钱的还是大宋的铜钱。
因为这个当真是硬通货。
用钱来换取辽国人价值更高的东西,转手一卖,就能获取不小的利润。
所以在某些边军看来,朝廷给发的那三瓜俩枣实在是没什么吸引力。
不如靠着身上穿着的这身皮以及同僚和上官一起赚钱,才是硬道理啊!
“既然如此,那还是要多加防范的。”
刘娥根本就没有什么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想法,她本就不喜欢打仗。
“十二郎今后就先留在东京为官,也好就近勘查黄河,为今后的治理打下基础。”
“全凭大娘娘做主。”
真上道!
听到如此满意的回答,刘娥甚至有些得意的看向赵祯。
瞧瞧我的御人之术,你还想亲政?
且需要费时间去琢磨呢。
就这,还不一定能过琢磨的透。
毕竟帝王心,不是那么好被历练出来的。
赵祯却是见识到了自己母后的手段,如此光明正大的挖墙脚,他还无力反驳。
无论如何,都是母后在临朝称制。
大宋的政务无论大小,还轮不到他这个皇帝做主呢。
赵祯瞥了宋煊一眼,期望他可不要站在母后那头去啊。
要不然今后当真没有人再给朕出头,出主意,护着朕了!
“十二郎,你可是懂画?”
“回大娘娘,我不懂画。”
宋煊想了想:
“我可能比较喜欢写实派,那种意境我自己参悟不出来。”
“无妨。”
刘娥随即笑呵呵的摆摆手:
“画嘛,看的多了就会看了,翻来覆去的就是那么传神的几笔。”
她当即让人把自己珍藏的那副画给拿出来展示。
于是宋煊等几个人都站在由两个宫女合力展开的画作。
《早春图》
宋煊站在不远处瞧着。
画中枯枝吐绿,却有一株老梅独占春光。
树下几只雏鸡仰首望天,远处隐约可见一只凤凰栖于梧桐。
宋煊虽然不懂画,但是却能看出来,这幅画是在突出这个老梅!
至于山那边的凤凰,他更是看不懂。
总不能说那几只雏鸡吃了老梅,就会飞上枝头变成凤凰吧?
这种解释也忒牵强了些。
“十二郎,你觉得如何?”
宋煊有些想不明白。
明明看画的有好几个,甚至依照你刘娥的说辞,其余三人都不像是第一次看。
所以才会只喊我一个人解释这个画作?
宋煊想了想,便开口:
“大娘娘,慧眼呐!”
“此画笔法精妙,墨色浓淡相宜,远近虚实得当,意境深远,实乃大家手笔!”
刘娥只是发笑,对于宋煊的夸赞并不在意。
她想听的是这幅画展现出来的意境以及画本事的含义。
可是宋煊要么就是夸颜色好,要么就是胡乱说一通,完全不是刘娥想要的。
但是赵祯确实又些嘴角蚌埠住了。
因为这话可听起来过于熟悉,不就是十二哥嫌弃自己请他吃的御厨味道不够好吗?
要是真的好吃,哪里顾得上说话?
“你说说吧,想必宋大才子绝非虚名。”
刘娥就是要逼宋煊表态。
方才我都接二连三的发出邀请了,你小子还跟我装傻充愣是吧?
曹利用脸色凝重,你瞧瞧,大娘娘他开始出招了吧?
先前就是一步一步的让你放松警惕啊!
我倒是要听听你小子怎么回答,才能避免被她所嫉恨。
曹利用不知道自己今后是第几次在心中提到祸从口出的话了。
权力斗争的事,从来都不是小事。
宋煊仔细打量这幅画,思考了一会:
“我懂了,大娘娘是说这小鸡吃米图逐渐长大,最终机缘巧合变成了凤凰,正如同方才在席间所言。”
“这是大娘娘来时的路,时刻让自己警惕不要做违背大宋律法之事,而且还要坚决的遏制他人,所以才写了这个诏书。”
刘娥听着宋煊扯七扯八的,最终还能给他对应上,当真是为难他。
而宋煊这句话,也让刘娥顿时失去了继续试探的兴趣。
刘娥一时间有些摸不清楚宋煊是在故意装糊涂,还是他这个擅长联想的脑袋,把前后事都结合起来看了。
曹利用听着宋煊胡乱回答,总算是松了口气。
“老身有些乏了,要睡一睡,你们都退下吧。”
刘娥懒得追问别人这幅画的含义,她相信曹利用定然会在合适的时机给宋煊讲解一二的。
于是众人告退。
曹利用直接拉着宋煊回家去,反正翘班就翘班呗。
大宋如今很难出现什么战事,再说了枢密使有不是只有他老曹一个。
长廊内,刚巡逻完的石元孙见了宋煊立即小跑过来。
他看管酒库,听人说官家要宴请大宋状元。
一问真是宋煊。
石元孙连忙给曹利用行礼,就算是曹家比不上石家的底蕴。
可是曹利用人家是枢密使,他就是一个看管酒库的禁军小头目。
“宋状元,恭喜恭喜了。”
“哈哈哈。”宋煊也是笑着回礼:“不过是运气好。”
“连中三元那必然是极其有实力。”石元孙也对着曹利用说恭喜。
曹利用脸上也是极为有光,颇为矜持的颔首,询问石元孙在哪里当差。
他明白石元孙的意思,就是来打探宋煊同窗好友考试如何?
宋煊也没瞧见范详,只是让石元孙稍安毋躁,过几日结果就会出来了。
他这个属于特例,没什么参考性。
“宋状元当真是好酒量,送去的一坛美酒可是好喝?”
“好喝。”
宋煊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给官家送去的?”
“对啊!”
“有人偷酒。”
宋煊与官家只是饮了几小杯,还是从小酒壶里倒出来的,如何能有一坛子酒。
“嗯?”
这对于看管酒库的石元孙而言是一件极为失职的事。
“宋状元莫要拿我取乐,我如厕回来之后,亲眼瞧见那账目上写的一坛子酒,我都给签字画押了。”
“失察也不是小罪过。”
曹利用接过话茬:“尤其是宫中用物,你一丁点好处都没拿,反倒容易背了锅。”
石家多富裕!
石元孙根本就看不上要从酒库里占便宜,他就想要让石家重回巅峰。
在他看来,宋煊是绝顶聪明之人,连中三元便是明证。
再加上宋煊是真正喝这顿酒的人,他还能骗自己不成?
“多谢曹侍中以及宋状元的提醒,我这就回去查。”
“莫要打草惊蛇。”
宋煊提了一嘴。
石元孙躬身道谢,他可害怕自己费尽心思想要逃离这里,结果是被下属给坑的离开皇宫。
一旦发生此事,自己作为石家的嫡子嫡孙还如何带领石家走向辉煌?
曹利用瞥了宋煊一眼:
“他部下盗御酒,可不是小罪过,一旦要被牵连了,这个酒库小官的职位都保不住。”
“他若是能查出来,便是戴罪立功,若是让别人查出来,就容易被扣上同流合污的帽子了!”
宋煊压低声音道:“同是将门子弟,我们本就该相互帮助,提个醒嘛。”
曹利用更是意外的看向宋煊,他一个连中三元的读书人,如何能自认为是将门子弟!
“胡说什么呢。”
曹利用瞧着周遭无人:
“就算你娶了我女儿,那也是清清白白的读书人,而不是什么将门子弟,这种话以后不要乱说。”
“否则如何加入文官集团的小团体当中,这些人可是很排外的,但是你不同,他们会很容易接纳你,甚至会拉拢你。”
宋煊瞥了他一眼:“岳父当真很在意自己是武将的身份?”
“我在意不在意的根本就不重要,你是大宋状元,能成为武夫的女婿,我内心是十分感动的,但这并不有利于你在朝堂当中的发展,所以这些话要少说。”
曹利用再次压低声音道:
“我就是害怕你这个口无遮拦的模样,这里是东京城,不是任由你无法无天的南京城。”
“稍有不慎,大好前途便会葬送的。”
“你要记住,东京城到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