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今日又重来(2/2)
“长老大人谬赞,在下不过半道修行,怎敢逾越。”沈兆鳞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他一手扶在门柩上,似乎就要推开。“我要歇息了,二位小师兄请回吧。”
听得又寒暄了几句,那二人才告礼离去。沈兆鳞迟了片刻,确认四下无人,才把门推了一条缝宽,抬腿迈入后,立刻反身把门关上了。
“沈兄,好久不见。”秦弱见他做贼似的表现,挑眉作了个揖。
“有劳秦兄挂念,实在受宠若惊。”沈兆鳞尤而效之,也向他还了一礼。说罢抬起头来,脸上挂上了一个真心的笑容。二人久别故人,心中都感慨颇多,三两言也道不完,唯有相视而笑。秦弱先唤了一声从嘉,沈兆鳞也以秦弱的回鹘名讳回敬,称他阿苏莫丹。
沈兆鳞性格内敛,不时便沉静下来。他讲了一天话,此刻口干舌燥得紧,自个接了杯冷茶润喉。一边说道:“阿苏莫,你是来找我的?”
秦弱则问:“你一个太守之子,又是朝中学士,不准备今年的殿试,跑到道观中来做什么学问?”
沈兆鳞啜着茶水,面露犹豫之色,似乎有所警惕。秦弱比他耳力更好,听得外面有人靠近,直接取了弹丸暗器,透过窗栏间的缝隙投过去。只听门外传来一声轻呼,接着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沈兆鳞出言提醒:“莫要伤人。”
“要让人倒下,哪有不伤的道理。从嘉,我可不记得你性子如此软弱,被个胡口小儿监视,竟也要担惊受怕。”
“他们都是无辜之人,”沈兆鳞只得摇头,“那些童子都是从贫民家中选拔出来的,以往过惯了苦日子,家中又得了道观的好处,对玄牝深信不疑……不然也不会行如此险恶之事。”
“那你又如何信了?”
“说来话长,这……”沈兆鳞话说一半,突然看见秦弱身后还坐着一道身影。那人身穿浅色衣物,和床幔几乎一色。加上被秦弱有意挡了大半,沈兆鳞方才居然一直也没注意。直到那灵巧动物似的头颅探了半边出来,直勾勾盯着他看时,他才发现屋内还有旁人。
那张脸上是极为动人的美貌,额似蟹壳,颊若春风,鬓边难以梳起的绒发衬着脸颊,足以证明她还很年轻。而与他以往所见过的,同属这个年龄段的女子们不同的是,她居然就这么趺坐在他的寝具上,以毫不忸怩的眼神盯着他看。她眨动的双眼,细致的鼻梁,和半开着、由内闪着光的湿漉嘴唇,都让沈兆鳞感到一丝古怪的惝恍。于是他别开目光,深深地行了一礼:“……方才不知姑娘在此,在下唐突了。”
白葭兰依旧直白地看着他,他感到那种不详的气息,从离开大殿以后,就逐渐淡了下去,看来并不是源于他本身。他为此感到高兴,松快地说:“白天听你讲经辩道,还以为是明事理的,没想到竟连男女都不分呢。”
秦弱乍听这话,也微微地笑了笑。他心想,要说是女子,确实不对;可要说是男子,不也只对了一半么?再听白葭兰言语,对沈兆鳞是毫无好感,甚至有些挑剔。他虽无与其比较之心,但白葭兰这般态度,也确实让他隐隐喜悦。
他们之间氛围,让沈兆鳞颇不知所以。只道:“……在下眼拙,冒犯先生。”
他恭敬的态度得到了认可。秦弱知他个性迂腐,一笑置之:“这位……先生姓白,比你我都要小几岁,唤他小白便可。”
沈兆鳞对他的态度是谦卑的,却也不敢完全放心。私下责怪秦弱:“我从未见你有同伴,既然相识不久,你怎么就这样放心他?”
“你认为我没有识人的本领么。”
“倒不是。”沈兆鳞神情复杂地瞧着他,“只是你太好以貌取人,不知美色耽误。”
秦弱叫他呛了,也不甘示弱,笑答道:“我只是觉得小白单纯善良,不像坏人,可从没注意他长成什么样子。怎么你只见了人一面,就谈论起美色来了?”
沈兆鳞叫他掰成背后议人相貌之徒,心中好不无奈。只是他仍忌惮那美貌少年,便有所保留地讲起了如今处境。
琼州本无玄牝观,而近年是因为一个叫王逊的人大力推崇,才逐渐发展起来。此地盛产玉石,而其中一大部分又是王家祖产,所以此人在当地的财力势力都极盛。如今城中新修的道观,就是由他一人出资建设的。
王员外此举本无指摘,可近期发生的另一件事却传到了沈兆鳞耳里。原是那日他驾车出行,沿路看见有人沿路喊冤。一个平民妇人带着两件百衲衣啼哭,他下车问询后,才知是她的一对龙凤胎在夜间叫歹人偷走,不知所踪了。
事故听来揪心,但也知道乡间野外,常有野狼叼食孩子的意外发生。可妇人又说,事情发生前几日,玄牝观中的高人到她家来,说要把她的一对儿女纳去做了童子。彼时两个孩子都是邯郸学步的年龄,妇人不舍他们离家,便苦苦哀求了,说等孩儿到了年龄,再续这段仙缘。可才过了三日,一天夜里醒来,原本放在身边的两个孩子便都不见了。
再问那妇人身份,只知她丈夫是王员外府上做事的一名长工。沈兆鳞碍于自己身份,不便为她陈情,便替她洋洒写了一纸诉状,让人递到衙门去。谁知一连过了半月,县衙也不曾有消息传来。再到那妇人所说的地方去寻,唯余一小茅屋,毫无生气可言。甚至到王逊府上问询,也只得知最近有身份相符的仆役病故的消息。
沈兆鳞颇感后悔,为这一家人生计牵挂,干脆连手里书也不念,亲身进了神观。在此磨了十几日,观中人对他表面恭敬,暗地里日夜监视,连祭祀之物也是由长老每日回收更换,从不假他人手。更令人不解的是,沈兆鳞在观中几回会见王员外,都见他带着家中妻子——传闻中,这位王夫人身体羸弱,从不见人。可观中相见,她分明是满面光彩之色,丝毫不像病人。
“也许正是夫人身体好转,才让那王员外生了信仰。或许道观中却有高人?”秦弱只做猜测。
沈兆鳞却摇头:“那日我到王员外府上,见一房屋内冰寒无比,又散发异香,内心十分疑惑。趁人不注意,便擅闯了。”
“倒不曾想到,堂堂沈大学士也会做这事。”
“我倒希望不曾做过,”沈兆鳞轻叹一声,面上凝了层霜雪似的,“那室内供着的就是王夫人……用冰块做防腐,香料掩盖异味……分明已经死去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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