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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末已经写了很多了。连其他干部在负责哪些工作,城区中有哪些经营产业涉黑,经常交易往来的贩子和老板是什么人,常用的交易手法等等,全都写了下来,写了满满一本。
他的记性很好,这些资料交到警察手里,就是要青城区死。就像拆一座塔,先取走塔尖,再砸碎中层,最后挖断底部,从上至下全部毁坏,什么也不放过。
初写时还没有这么大的戾气。心里没有感觉,只道天冷。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抱着膝盖,身上披着成年男性厚重宽大的外套,一边写一边冻得直哈气。屋里没有制暖设备,也不知道警察队长平时是怎么过活的,靠一身正气抗冻吗。
手冷得快失去知觉,额头却在发热,脑子直冒烟。写到记忆模糊的地方,咬住铅笔的橡皮头,发了好一会儿愣。像是上学的时候老师让背书,默写课文,于是季末将纷纷扬扬的思绪关进心门,只一个字一个字地复述记忆,敬业地当个默写机器人,并不去想往后如何,结果如何。
颜文峰没叫他今天立刻写完,但他一写就停不下来了。如果停下来,就会回想起漫长的过往,构成他曾经人生的每一天,直到记忆再一次的停留在决裂之时那人震怒而冰冷的面孔。许多无情抨击和轻贱侮辱的话语最后都化为了同一句话:他想杀我。
写得越来越快。铅笔尖突然受力断折,断裂处的碎尖剐杵在纸上,刮破了纸面。季末呼出一口气,松开笔,不想再写了。
厨房门关着,他一早上都没有过去看过一眼。
今天不太想和阿龙说话。
只好一个人待在安静的屋子里数着时间一点点流走。
想给颜文峰打电话,又怕坏事,因而按捺住了。额头抵在桌面的边缘,睁着眼睛,等他回来。
季末岂会不知那个人的手段,被盯上了只怕要被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这一趟过去得多凶险。
午间,他接到了一通电话。
是一个虚拟号打来的。季末趴在桌子上看那串数字,手机震得掌心发麻。他想,他应该知道是谁。
接起电话,季末没有先开口,而对方也不。
时间换了一种方式在流逝,这其中却并非是尴尬的相对无言。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吵吵囔囔,彼方背景音里的人声落在此间极静之处分外清楚。有人扯着嗓子大声喊,卸货了——卸货了,快来帮把手。有人低声说要检票,先生,请将身份证拿出来。有靴子踩在摇摇晃晃不稳固的钢板上,哐哐当当。
人来人往。季末听出这是在码头。
打来电话的人走了一程。穿过闹市,将杂音和外人都抛在身后。
电话里清净了。对方到了一处不受打扰的地方。
季末听着,直到喉咙难受,控制不住了,低低咳嗽了两声。
“感冒了吗?”电话里问。
“嗯。”季末回答,“嗓子痛。”
喉咙里肿了,大概有些发炎。嗓子眼又痒又干,刺挠得很。
季末有点想笑,小声嘀咕:“早知道,就把你那个治上火的药留着给我喝了。”
电话里传来一阵笑声。“那可不行。”
“说了很苦,不信?况且,应该早就过期了。”叶箐轻松笑道,“都过去那么久了,你就别惦记了,阿末。”
季末听话,应了。“嗯。”
半晌无言。
季末没有挂。叶箐在沉默过后,于电话那头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
“我要走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缥缈。“你呢,阿末。”
季末的视线落在身前——那本记满机要情报的手写资料就静静躺在桌面上。
“已经死了很多人了,不可能善了的。”季末说。
“好。”叶箐不再说什么。他平静道:“等我把其他人送出城去,我再回来陪你。”
挂断了。
季末听见承诺过后嘟声响起。缓慢地回神:“……嗯。”
季末返回卧室躺到床上,决定再休息一阵。不想独自待在后方为叶箐或者颜文峰担心,这除了让人陷入心焦和不安,白白消耗自己的心神以外别无用处。他吃了感冒药,想赶紧将身体养好,恢复精神,不要变成谁的累赘。
……
那一声惊天爆响炸开的时候,整栋楼都似乎震了一下。
一个巨雷,爆了。
季末不明所以地醒来。他昏昏欲睡,阖上眼,很快就再次睡着了。
第二通电话打进来吵醒了他。
是同一个人打来的。但背景里的杂音更吵了。季末将手机拿远了些,开了免提放在枕头上,手缩回被子,半边脸亦埋在枕头里。“喂……”
叶箐说话的声音都快被乱糟糟的噪声盖住了。
季末模模糊糊地说:“叶箐……你那边好吵。”
叶箐默了默。他远离噪声的中心,跛着步子挪到一阴暗的僻静处,找到了一个能留给他一些时间独处的地方。藏身于小巷内,面对灰蒙蒙的墙体,及漫天升腾、郁积不散的黑烟,叶箐擦去脸上湿冷的水渍,脑海里描绘出一个少年人柔软的卧态。
“现在呢。你睡了吗。”
季末的眼睛都快闭上了。但来不及听叶箐放得格外轻柔的嗓音,有更可怕的东西抢先惊扰了他,令他回想起前夜的船上,那宛若人间地狱的景象。
是接连响起的枪声,穿过电话刺入耳膜。
季末一下子清醒了。
“叶箐?”季末仔细辨认手机里传来的,周围环境的声音。他对枪声敏感,不可能听错。这枪声也不是响起一次后就消失了,它一阵又一阵反复地袭来,落在耳畔,引起惊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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