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完)(2/2)
他想到这就忍不住去看沈天珏,沈天珏仍在喘息,他又看到了海无生,海无生正慢慢睁开眼睛,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他不知道海无生的梦都是关于他的,他只是突然有点想笑,第一次有了一点烦恼:等下却要怎生是好?
他没有想到等下时常都不遂人愿。
他放下了剑,他的手仍在流血,但他不在乎,他转身朝沈天珏走去。
棺盖暴裂!一柄飞镰破空而出,像一只露出獠牙的恶狼狠狠地朝梁忘背心咬了过去!
勾手无常的勾魂令!
梁忘的手中已没有了武器,他只能闪避,但他不能,沈天珏就在他身后,他已伤重力疲,他一闪,狼牙就会咬断沈天珏的脖子!
他只能转身用他的双手去硬接。好嘛,他想,不知是它快还是我的手快?
他忘了还有一样东西更快。
蜃影流波身法。
海无生。
海无生挡在他身前,用他的双手和胸膛挡下了那一击。
他清楚地听到了骨头碎裂和鲜血喷出的声音,他抱住海无生软倒的身体,脑中一片空白。
他为自己忘记了他而悲从中来。
聪明的读者或许直到此刻才能领会作者为本文工具男主之一定姓为“迟”的险恶用心。最险恶的是,作为最后一役的终结者、姗姗来迟的救星、力挽狂澜的字面终极战力,因为作者的无耻摆烂,他的英雄气概一无所表,他的英勇战绩恕无记录,人们只知道反派大佬在给了海无生剧情需要的致命一击后被他一剑重创狼狈败逃走终结此役,将余下的时间与篇幅让位于狗血。
海无生仍未醒来。梁忘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脸色看上去比躺着的那个还要难看。
沈天珏进来,闻到淡淡的香气。香炉里焚着香,他过去看了看,香灰已积了起来,而放在边上的那些珠子已只剩一半。他拈了一颗看了半晌又放下,心中酸楚,眼中却干干的。
他对梁忘说我来。梁忘虚弱地冲他笑笑说:“你的伤怎么样?对不起,这几天都没顾上你。”沈天珏寒着脸打断他的话说“说了我来!”梁忘这回便乖乖地站起来让出了位置。沈天珏坐下来从他手里接过海无生的手,真气由脉门缓缓注入,梁忘在他身边挨着他坐下,他便用另一只手将他揽进怀里,顺势握住他的一只手。
梁忘的手比海无生还要冷。这几日来,他与迟天璧日夜不休轮番为海无生输送真气续命,他内力修为虽在众人中当属第一,但一来他在最后那一击中损耗甚多,二来便是神仙也经不住这么无休止地输功。沈天珏抱着他,心中五味杂陈竟不知是什么滋味,低声只道:“你歇会儿吧,不要担心。”梁忘“嗯”了一声,倚在他怀里,二人十指相扣,都闻到了那缕飘在空气中的淡淡香气。
沈天珏说你知道吗人说奇楠十年生百年成,若上了五百年就是神物,燃之有唤魂起死的神效。梁忘问是他对你说的吗?沈天珏不答却又说那是他须臾不离身的东西,却给了你。梁忘听他说得不对,赶紧说但我什么都已不记得了。沈天珏却不理他只说但他什么都记得不是吗?否则似他那样的人怎会……说到这又顿住,过得一阵方又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死的,我也不许你为他死!”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控制不住微微颤抖,却偏生转过目光不肯看向梁忘。
梁忘瞧着他这副倔强的模样,想起先前他那不要命似的狠劲,心中又爱又怜却又不免失笑,凑到他耳边轻声道:“那日你那一剑失手,是不是因为头天晚上我做得过了……”他当然是取笑,沈天珏的脸却立刻红了,被他扣住的手也挣扎起来,梁忘便将他手掌扣的更紧了一分,轻声说傻瓜,仰起脸,轻轻吻上他颤抖的嘴唇。
沈天珏闭上眼睛想谁在爱里不是个傻瓜?
赵南雪进来的时候梁忘已倚在沈天珏怀里睡着了,他站在那为这诡异的场景很是沉默了一下,这才别着脚捱过来先伸手去探了探海无生的鼻息。
沈天珏冷冷地道:“你怕我会放手让他死吗?”
赵南雪脸上阴晴不定,看看海无生又低头看看梁忘,放低了声音道:“你敢说你不想他死?”
沈天珏低声道:“我那日还想你死!”
赵南雪哼了一声心想我就知道!有心讽刺他两句,但看看他看着梁忘的眼神心又软了,道:“他这么睡也睡不好,我抱他回房去睡吧。”
沈天珏摇头道:“他离了这里只怕更睡不好。”顿了一顿,低声道,“你抱他去边上睡吧。”言下却大是不舍。
原来这间厢房本是两进,隔着屏风本设了一张矮榻供侍婢陪寝之用,日前为着照顾海无生方便,迟天璧将那张矮榻拖了进来横在床边。赵南雪便过去将梁忘抱到榻上放下,突又道:“倘若海无生醒了,你待如何?”
这实是一个再难回答的问题,沈天珏心下一片茫然,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发现室内光线已暗,从窗户眺望出去,青白色的天幕上,一弯残月正慢慢升起。
他想原来这世间从来便是有阴晴圆缺的,而他的月亮或许正在转亏。
海无生在鬼门关上挣扎了许久,期间全靠梁忘迟天璧与后来加入的沈天珏以命相换,最后靠着上天的恶意才活了下来。众所周知,上天最爱嘲弄世人,欣赏狗血戏码。
赶回西山剑宫求助的瑟瑟幸运地在途中带回了狗血戏码的重要组成部分——唯恐天下不乱的年轻人与最恨天下大乱的老年人,这是提前离场的师弟妹们拼命赶回西山换回的大礼。
滑稽的是,似乎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欢迎这份大礼,连勉强唯一的受益者海无生也不例外。因为当他从漫长的黑暗中醒来睁开眼睛,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他心心念念的糯米糖藕而是方胜君那张永远挂着神秘微笑的慈祥面孔。海无生明显呆滞了一下,随即两眼一翻,又一口气上不来昏了过去。
沈天珏也在昏睡。瑟瑟带人回来的时候他已累到虚脱却仍死抓着梁忘的手不放,最后是梁忘把他抱回房间去的。对西山剑宫的所有人而言,这是比迟天璧拉着赵南雪为大家介绍说这是我爱人更大的冲击。
当然这并不是说迟师兄的公告就不够惊吓,只是迟师兄是个怪胎的标签早已深入人心,因此对他找了个男人这件事,几乎所有人都只有一种“不过如此”的感想随即便接受了。
但沈师兄就实在太让人意外了!特别是所有人都看到他抓着的那个人另一只手抓着的,正是东海的那个无耻之徒、诡计多端的轻浮浪子。
这副美好的画面让所有来人沉默,就连仿佛永远都在神秘微笑的方胜君在那瞬间也让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但她很快便借着转身避开了西山众人的目光,只有与她恰好打了照面的燕燕看到了她脸上无法遏抑的无声的狂笑,但她用手指点在嘴唇上,燕燕便点了点头,替这位高贵的夫人保守了这个秘密。
梁忘恢复得比他俩都快,他的身体似乎已经习惯了在垂死边缘挣扎,但即使如此,他这回也破天荒的有种心累的感觉。
赵南雪兴灾乐祸地瞅着他笑,问你想先去看谁?梁忘说当然是小迟他师兄。赵南雪说那我建议你还是先去看看邪教教主,横竖他半死不活耗不了你多少功夫,你若先去见你那小情人,我怕你今晚就回不来了。梁忘说那可不行他心眼小的很,我若先去见了……他定然大不高兴,你不要乱想,等下我同他一路去见……
他说到这犹豫了一下,心想该叫那人什么呢?
结果他谁都没有见着。
海无生仍在昏迷,沈天珏居然也还没醒——瑟瑟很客气地将门开了条缝给他以示并无欺瞒,但看他的目光却足以把他剁了又剁,直至剁成肉酱。梁忘想他应该没有得罪过她,但人的喜好向来无端,他也没有讨好所有人的志向。他只是隐隐地第一次为自己失落记忆感到了一丝苦恼。
人在苦恼的时候往往就会想喝酒。
最后陪他喝酒的是迟天璧和赵南雪。
他们仨上一次在院子里喝酒,那时风还是软的,秋天也还是迷人的琥珀色,带着瓜果的甜香。此刻却已是残秋,黄叶零落,明月高悬,地面明晃晃的像凝了一层霜,连碗中的酒也泛着粼粼银光,仿佛盛了一碗月光。
酒是燕燕买回来的。她却并没有留下来,用她的话说,她一点也不想知道他们仨凑在一起要干什么说什么,“你们也千万不要同我说。”她说。
赵南雪笑得险些滑到地上去,末了同梁忘说你知道之前燕燕和我说什么吗?梁忘摇头。赵南雪说她说你找的这俩媳妇一个赛一个的没有实用价值只有观赏价值,大娘见了恐怕要掀桌子。迟天璧就笑着说至少他俩不是惹祸精。赵南雪扑上去将他掀翻在地,喝道反了你!
迟天璧在下头瞅着他笑,梁忘也在笑。但他的笑容里第一次微微带上了点忧愁,赵南雪瞥见了,就从迟天璧身上爬起来坐到他身边,递给他一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