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暗夜(2/2)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他只听得见舞曲声,看不见樊寒枝和邢疏桐跳舞,也没有心情去看。倒是郑幽,让邢一诺骑在肩上,带着她往里面挤。
他怔怔地发呆,又喝了几杯酒,灯光再亮起来时,郑幽也回来了。两人说了会儿话,邢一诺打着哈欠要睡觉,他便跟着郑幽又往楼上去,把孩子送进了房间。
时间也不早了,他说要回去,郑幽送他到房门口,说:“你一个人路上小心点。”
他点点头,走出去几步又回头,问:“上回在公司,你姐姐她——”
“她就是那样的人。”郑幽皱眉,从口袋里拿出烟,噼啪按了两次打火机才点着火。他声音很低,拿烟的手微不可查地颤,“从小到大,她一直是那样……你再不喜欢她也忍忍,别招惹她,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黎有恨抿了抿唇,转身下楼。
在宴会厅门口,他和邢疏桐打了个照面。她已经戴上了樊潇送的戒指和首饰,见黎有恨要走,一把拉住他,问:“去哪?”
“……回家。”
“太早了,你哥一直念叨你,问你去哪里了,你跟我去见他。”
黎有恨想着郑幽说的话,更加地怕她,不愿意和她相处,从她手里挣脱,几步跑了出去。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礼物还没送出去,他不敢睡觉,一直在客厅等着,凌晨时分家里的灯忽然都灭了,不知是跳闸还是停电,紧接着外面就响起了车声。
他摸黑走到玄关开门,借着月光,看见樊寒枝慢慢走过来进了门。
门一阖上,嘈杂的带着呼呼风声的夜就被隔绝在外。他闻到樊寒枝身上杂糅的香水和酒味,轻浅的呼吸和脱衣服时摩擦出的细响显得那么暧昧,这些隐私而亲昵的声音……构成屋子里另外的一个夜。
他轻声说:“好像停电了。”
樊寒枝“嗯”一声,忽然倾身搂住他,带着他往客厅走,坐下来后仍抱着他。
黎有恨被他这样的反常搅得心惊,不自在地挣扎一下,立刻被樊寒枝握住手腕往怀里压。
“恨儿……”樊寒枝搂紧他微微发颤的身体,下巴贴着他的额头,轻轻地叫他,又说:“没有礼物给我吗?”
他的嘴唇似乎摩擦到了眼角,留下些许潮润的触感,黎有恨打了个激灵,双眼在黑黢黢的暗里扫一遍,随即蜷紧了身子往他胸前躲,脸埋在他颈窝里。
樊寒枝喝醉了,喝得很醉。他想。这么暗,谁都不会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的。
“说话。”樊寒枝催促他。
“有,是一幅画。”
他用手在周围摸索着,没找到那个相框,便探过身子去另一侧找,横在樊寒枝腿上,手撑在樊寒枝右边,什么都还没摸到,樊寒枝忽然把手伸到他衣服里去,摸他侧腰的那条伤疤。他被他冷冰冰的手吓到了,腰一软要往下掉,被樊寒枝抱住又搂进了怀里。
两人贴得更紧,抱了很久,久到让黎有恨觉得,这好像是两人间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的肢体接触。然后樊寒枝说:“上回在电话里答应要唱戏给我听的呢?”
黎有恨问:“你要听什么?”
“《贵妃醉酒》。”
他皱起眉猛地推他一下,拉下脸来,闷声道:“我不会。”
“怎么不会?”
“……就是不会,而且我现在学程,不唱别家的戏。”
樊寒枝便说:“那就回去睡觉。”
他松了松手要站起来,黎有恨咬牙,“我唱!”
他跑回房间,潦草披上了沈寂那身蟒袍,回到客厅,发现电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了,角落的落地灯亮着,暖黄的光荡漾着往两人身前扑。樊寒枝手里拿着那相框,看见他过来便放下了。
他清了清嗓,唱了两句,却见樊寒枝只是撑着额角,仿佛全然没在听一般闭着眼睛。
“哥!”他喊一声,樊寒枝半睁开眼,视线垂在他下半身,蟒袍裙摆边连成串的绣花牡丹,在眼前左移右晃地摆动,仿佛翻滚着的血红的浪,他没穿鞋子,瘦削的脚趾时不时从裙摆下露出来,又是零星的白,葱根似的。
“继续唱。”他说。
黎有恨反倒噤了声,蜷屈起腿下蹲,演起“下腰衔杯”一幕来,仰头从身后矮茶几上叼住了一只小茶杯,斜着眼睛看樊寒枝。
樊寒枝说:“不像贵妃醉酒,像土匪,喝完了还要摔杯子。”
黎有恨气得要站起来,樊寒枝却伸手夺走了他衔着的茶杯,手指还搭在他唇上,一直往里探,摸到他的舌头,指腹摁在他舌苔上前后地抚。
他一时呆住了,嘴里蓄满了唾液,渐渐往外流,滴滴答答弄得满下巴都是。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觉得自己要被烧化了,耳边仿佛响起了骨头在烈火中劈啪作响的声音,心一惊一惊地跳,连带着嗓子眼和舌头也在颤。
他不敢动,只抬眼去看樊寒枝,对视片刻,忽然发现,那因醉酒而迷离的眼睛,仿佛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看那个真正的贵妃。
他猛地跳起来,打开樊寒枝的手,那杯子落在地上,“啪”一声果然摔碎了。不给樊寒枝说话的机会,他扬起水袖往樊寒枝面前扔,高声地喊:“裴力士!”
扑面一阵灰扑扑的衣服上的尘味,还有淡淡的黎有恨身上的香,樊寒枝幽幽看着他,说:“拿我当伺候你的太监?”
黎有恨心里有火气,胆子大起来,并不理,扬着眉毛瞪他,又唱:“裴力士!啊……卿家在哪里呀?”
樊寒枝突然浅浅弯了弯唇角,拽住水袖在手掌绕了两圈,把他往身前拉。他脚下不稳,跌进樊寒枝怀里,听见樊寒枝贴着他的耳朵含糊着说:“伺候娘娘……”
黎有恨涨红了脸,轻声唱几句词,渐渐停下来,紧紧抱着樊寒枝。上午同张鸿影说的那些放弃的话,这会儿全都作废了,纸一样被他身体里的火一把烧了个干净。
他呢喃叫着“哥”,樊寒枝不语,摸着他身上的蟒袍。
他看在眼里,问:“哥,你就一定要结婚吗?”
樊寒枝应了一声。
那么这次婚姻会持续多久呢?两家就此绑在一起,还能有分开的一天么?他迷茫望着角落的灯,不知道今后自己改如何自处,难道要像之前一样,等着邢疏桐病死吗?等待这件事他做了这么久,又等来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只有这样一个偷来的、樊寒枝醉酒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