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义(2/2)
“还想跑呢?”
这回,谢云暄终于知道要去寻找声音的主人。他偏过头去,异常平静地看着谢昀曦道:
“你还是以折磨人为乐趣。”
他常做梦梦到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对过去的记忆并不算清晰,也分不清什么是捏造的梦,什么又是自己遗忘的碎片。大脑太狡猾,明明经历过的事只能留存第一人称视角的画面,但偏偏又留存了个人形象在脑中的映射。倘若去回忆,他又可以从全知视角俯瞰自己的踪迹。
看起来,就像是他可怜兮兮地囿于过去,而编造出来恐吓自己的故事一样。
这次,他在梦里看到年幼的自己被两个人一左一右摁在地上,湿透狼狈地颤抖呕吐。画面一转,他又通过自己的视角,看到警察局里关楚松怔的表情,还有那时一溜烟而过的心情:
啊...妈妈是知情的。
多么酸溜溜的可怜想法,那是他最想抹杀的自己。他就是由此确定,那不是梦,而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
有些事情说不好是记起来还是忘却了好,对谢云暄来说,存在的本身就是一个祛除不了的诅咒,忘却与否只是隔了一层遮罩的帷幕。无论流失的记忆是否拾起,已经随着时过境迁慢慢磨失意义。
当时的心情再也回不去了。
谢昀曦支在一旁,正吞云吐雾满脸享受。他打量谢昀曦半天,很久才觉得这张脸熟悉起来,好像空白的轮廓被一点点填补完全。
谢云暄最后一次见他已经是五年前,谢昀曦比往先看着要更加松弛,即使一身名牌精心打理过,眼周的一片鸦青还是出卖了他的精神状态。
注意到谢云暄的目光,谢昀曦伸手,往他身上弹了弹烟灰:
“哟,别这么看着我啊,从你找人查我开始就应该想到的啊。”
事情有些陌生,毕竟刚做完电休克,会有十分钟左右的短期记忆缺失。谢云暄梦里还是那天夜里,所以醒来只记得关楚和绑架,乍一提根本反应不及。他脑子转了一圈,才想起来有这回事,口吻很淡地回道:
“啊,我知道。”
“干什么这么想不开啊,我亲爱的弟弟。”
谢昀曦嗤笑道,他摸着谢云暄的伤口,忽然用力往下摁道:“都蹲了三年了,还给你越蹲越叛逆了?”
“不能光长力气不长脑子啊,之前不是都想开了吗,现在是反悔了,还是想替你那个吊着半口气的妈反抗啊?”
皮肤被掐得苍白一片。谢云暄气息不正常地中断,又陡然强行平息,一个字都懒得施舍给他。
“说话啊。”谢昀曦不耐烦起来,他最烦被人忽视,这种情况就是要看人挣扎才有意思,于是扬起手就扇了他一掌。
“啪!”
用力过猛,他就着扇红的手颤抖地夹着烟吸了一口,看着他顶着腮帮未语的样子,随即将未熄的烟头摁在他的肩膀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焦味,谢云暄下意识肩膀动了动,却没有再多的反应。谢昀曦恼火地啧了一声:
“我让你说话,刚不还和我干得起劲,得意洋洋地打趴了一群人吗?现在这副样子算什么?”
陌生的情绪好像与自己隔着一层屏障。谢云暄看着他,知道自己应该生气,可是除了这两字外,他并没有别的情绪。
“你怨我?”
他的小玩具怎么成这样了?谢昀曦总觉得不得劲,离明明白白的刺激就是差一点,哪怕是将谢云暄绑着打成这样也得不到快意。谢昀曦焦躁地掰过他的脸,吐着烟掰过他的脸道:“是你不听话在先啊,让你回来你也不回来,你背后查我这件事我都没告诉爸呢...你呢,买来就是来用的,知道吧?不要以为让你过了几天大少爷生活,你就和我一样了。”
头被摆过去,目光措不及防对上谢昀曦,白色的烟雾后的痴癫像水一样流了出来。谢云暄皱着眉头,目光冷锐,“那不是普通的烟吧?”
谢昀曦飘飘然,笑化在烟雾里,将烟递到他的唇边:
“啊,对这个感兴趣?那你也试试么?”
烟嘴碰到他的下唇,霎时间触碰到的皮肤就如同火一般燃烧起来。谢云暄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字:
“谢昀曦,你别发疯。”
“啊,知道了,知道了。”谢昀曦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将烟咬进自己嘴里。不过小玩具终于有了反应,这点让他很高兴。他想了想,终于想到了一个新的玩法,忽然凑得离谢云暄极近:
“弟弟,你的精神病好点了么?”
谢云暄眼睛一霎,里面终于打翻了别的情绪。
“哈哈,医生!”谢昀曦大笑起来,游荡般跑到门口,一脚踹在门上,对着外边等候的人叫道:“去叫医生。”
“啊?”
“滚去叫医生啊,问他们治的是什么东西,我弟弟的病复发了,看他都成什么样子了,要加强治疗强度,我要看到他快点康复,听到了吗?”
门外的男人挨了一脚,忙不迭跑了。
电休克的效果好像下去了,谢云暄手指捏成拳,愤怒的火舌一点点将平静舔舐殆尽。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游戏的过场,上一幕的主角下台,下一幕的角色登场。谢云暄熟识这些人,他们好比是批量化生产的角色,设定好了要带有人为关怀,所以不冰冷,但模式化不可避免。护士的对白甚至走动都是根据设定好的日程,面对询问的话就在题库里选择回答,一旦超出界限,就如同出故障的npc,卡壳、微笑、沉默、走开。
那是谢云暄曾经打烂的游戏。
“我说他犯病了,给他把脑子电电,让他把那些坏东西都忘掉,主治医生怎么连这点判断都没有?”
“这个...不是说能就能的事情...”
“以前不都是这么治的吗?他还能变得更脆弱了不成?”
....
轮子骨碌碌转着,一言不发的护士推着病床将他移动到特殊的病房中,医生示意旁边的护士打麻醉,面带愧疚地对谢云暄说:
“麻烦再忍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