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了不起的（2/2）

李母端着一盆稻米洒在院子里，一群肥硕的鸡争抢着在她脚边啄食，她一边嫌弃地拿脚驱赶着，一边碎碎念道：“抢抢抢，是短了你们吃的还是怎么？一天到晚不给人清净。老刘家婆婆天天在家享福，儿子媳妇伺候着，老公还是个领导，我这是什么命呐！还要亲自喂你们这群畜牲。”

李母本名赵素芬，二十三岁就经人介绍嫁了人，本人并不是好吃懒做的性子，相反，伺候老公时麻利又勤快，因此婚结得很顺利，婚后一胎生了个儿子，家庭生活简直称得上幸福美满。有了女儿后，勤快的性格也改了，脾气也变得暴躁了，女儿不在家而自己不得不承担家务时，口头禅就变成“我这是什么命呐”。最大的爱好是给镇上的女孩打分，看谁最适合做自己儿媳；最大的理想是抱着孙子看儿媳给自己端茶洗脚。

赵素芬骂音未落，院外走进来一个身量颀长的年轻人，她瞪大眼，惊喜地喊了声：“小牧，是小牧回来了！老李，儿子回来了，快出来！”

李父正在床上躺着一边嗑瓜子一边刷手机，听到儿子回了也没有特别激动，他慢悠悠地下床，穿鞋，嘴里冷哼道：“他不来见我，还得我主动走出去见他，什么玩意！”

李父名叫李建刚，二十八岁结的婚，对自己媳妇算是满意。再晚两年结婚就要被人耻笑了，所以他也不挑，在自己能选择的人里找了最年轻的赵素芬。赵素芬人好看，能伺候人，就是娘家穷了点被人看不起，但没关系，儿子的出生着实让他扬眉吐气了一把，儿子处处优秀，未来自己能跟着享福。女儿呢？女儿也不错，只是要赶早，十八岁能卖个好价钱，二十五就便宜了点，三十？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最大的爱好是刷手机看美女，最大的理想是当了主管的老刘有一天能被自己踩在脚下。

李建刚走出房门，就被赵素芬一把拽住，往院子里拖：“你怎么这么慢呐你！儿子回了你都不积极点。”

李建刚嗤笑道：“有什么意外的？我就知道他迟早得回，哼，跟老子犟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两人走出房门，却齐齐愣住，李牧面无表情，并不走进家门，只拍拍身后李淑的肩，“把东西简单收拾下。”

李淑点点头，闷声跑进房间，赵素芬疑惑道：“什么意思？李牧，你这是要做什么？”

李牧抬起下颌，礼貌地说：“爸、妈，好久不见，我这趟回来是带李淑离开的，我在城里给她找了份不错的工作，她会有更好的发展。”

“你做梦！”李建刚醒悟过来，怒吼一声，赵素芬抬手拦住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李牧：“你要带你妹妹走？她走了我们怎么办？你回来代替她吗？”

李牧微微笑了：“怎么会？这里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为了未来着想，我们都不会留下来。”

“你做梦！”李建刚再次怒吼一声：“你还记不记得老子电话里怎么跟你说的？老子说的清清楚楚，要么你留下，要么她留下，走的那个老子就当没生过这个人，永远别想再回来！”

“你说什么呢你！”赵素芬气得直打他：“你怎么能对儿子说这种狠话？”她转过头，一向强势的表情里露出一丝虚弱的哀求：“小牧，有什么话咱们不能好好商量吗？咱们是一家人啊，一家人不就是应该一直在一起的吗？”

李牧嘴角挑出一个嘲讽的弧度：“是吗？妈，你这个一直在一起的一家人里，包括李淑吗？”

赵素芬苦口婆心：“这怎么能一样呢？小淑是女孩子啊，女孩子就得嫁人的，她迟早会有她自己的家庭。”

李牧摇了摇头：“你错了，李淑要是不想，她可以一辈子不结婚。结不结婚，和谁结婚，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而不管她怎么选，这里都应该是她的家。”

“好，好，我们让小淑自己挑她想嫁的人，我们谈好的几家，让小淑自己选，好吗？你不要把她带走，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能抛下家庭一个人去外面打工？”

“……”李牧早已对父母彻底失望，这次回来他本就没抱什么希望能说服父母，他被伤害了太多次，心上的巨大窟窿早已无法愈合，此时，他只想替李淑说完最后的话：“爸，妈，儿子在你们眼里是人，女儿就不配当人吗？”

“你怎么敢对我们说这种话？”李建刚咬牙切齿：“是谁把你们兄妹俩一手带大？谁给你们饭吃？谁给你们衣服穿？畜牲养大了都不敢这么顶嘴！”

“我们是畜牲吗？‘父母’这两个字就能理所当然地变成子女一辈子的卖身契吗？”他皱着眉悲哀地看着眼前的两人：“小时候，我知道你们对我和李淑的区别对待是有问题的，可我从来没想过去抗争什么。后来我非常后悔，是不是如果小时候就抗争了，李淑就不会没有学上，不会打工一年多却没有一分钱积蓄，还得在家等着父母把她卖个好价钱？”

“可现在我明白了，抗争是没有用的。你们根本就不可改变，威胁了我第一次，就能威胁我第二次。在你们眼里，我的命运是注定的，李淑的命运是注定的，抗争也好，妥协也好，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

“那年我说我要放弃大学，把机会留给李淑。我离开家时，没有钱，也不敢花钱。我从这个小镇子里一步一步走了出去，我走了一天一夜，那时我就明白了，想要改变命运很简单，不需要去抗争什么，只需要认识到命运从来都在自己手上就好，我不用改变你们的观念，我只要离开就好。”

他侧眼，看着收拾好包裹，站在门边听了许久的李淑，说：“走吧，我们一起离开。”

李建刚大怒，李牧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只知道自己的两个儿女都要抛下他们了，于是他果断放弃了太过强势的李牧，转过身一把抱起李淑，吼道：“你不听话，你还能带着你妹妹一起不听话不成？妈的，好声好气你们不领情，走，老子今天就把你拖到陈大爷他家去，他那三万块钱给老子捂了好久了都！”

李淑尖叫着挣扎，李建刚死死抱住她，把她往三轮车上拖。李牧怒极，就要冲上去，却被赵素芬拼命拦住。她哭求道：“李牧啊！你给你爹娘留一条活路吧！你这是想让我们死啊！”

李牧置若罔闻，一把推开她，赵素芬又扑上去，死死拽住李牧的手臂，院子里乱成一团。

“啊！造反了！”

突然，李建刚大叫一声，李淑竟然硬生生挣脱了他，反手将他压在车板上，令他动弹不得。她含泪大吼：“你们不让我上学，逼我去工厂打工，天天给人干体力活，怎么？造你的反不是很容易吗？”

她转过身，一把拉住李牧，两人向门外跑去。父母在身后叫喊着、追赶着，兄妹俩手拉手，在小路上大步奔跑，就像小时候在山里追赶日出一样，他们越跑越远，直到身影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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